不過朱墨那鄙視的語氣是什麽意思,好像她不是個人,隻是團死氣沉沉的豬肉塊似的。楚瑜不禁懷念起那個甜嘴蜜舌的朱十三來,比起這樣直白的口吻,她發現朱墨的虛偽更得人心,怪道人人都愛聽奉承話哩。


    她正氣鼓鼓的瞪著他,朱墨已經用青鹽擦完牙,叮囑她道:「早膳我就不回了,你自己用罷,午後估計會有宮裏的賞賜下來,讓門上的小廝接下就行,再打發點賞賜便是了。」


    楚瑜昨日已聽朱墨說過,她頭遭進宮,兩位主子少不了見麵禮,楚瑜也沒太在意,她們家還沒到需要賞賜度日的地步,且她忖度著,想必也沒多少——國公府每逢年關也得皇帝賞賜,無非應個景兒而已,其實沒多少實惠。


    可是等大包小包的箱籠抬進來,楚瑜便知道自己坐井觀天了。她沒想到兩位娘娘出手這樣闊綽,張皇後送來數十匹上造的雲錦與杭羅,都是今年新上貢的,等閑人還分不到。還有一匣子金燦燦的頭麵首飾,照得屋子裏滿滿堂堂,把人的眼睛都能晃瞎了。


    鬱貴妃不敢與皇後比肩,酌情減了些東西,但其實分量也沒差多少。


    盼春望秋都是跟她從國公府出來的,往日沒少看到好東西,但今日一見,還是大吃一驚。


    望秋舉起一個碧瑩瑩的翡翠鐲子,借著日色看它那流動的輝光,忍不住讚道:「皇後娘娘對小姐可真好,隻這一枚玉鐲便所費不呰吧!」


    楚瑜難以名狀的產生一點愧怍之感,她們楚氏詩禮傳家,可是財帛當頭,還是會被迷住心竅。


    她很清楚,這份體麵並非因為她是楚家的小姐,多半因為她是朱墨的夫人——看看南嬤嬤她們,一個個波瀾不驚,立如鬆石,可知就連這樣價值連城之物亦是不放在眼裏的。


    楚瑜勉強朝南嬤嬤一笑,「皇後娘娘看來很器重郎君。」


    「皇後娘娘不過是在意陛下罷了。」南嬤嬤淺淺說道。


    楚瑜恍然領悟,其實歸根究底,都因朱墨是皇帝跟前的寵臣,所以連嬪妃乃至皇後也都上趕著巴結他。這麽一想,她倒覺得這些財物燒手得慌。


    望秋等人猶在津津有味的鑒賞著,一邊還說道:「小姐,您生得膚白,這翠玉鐲子襯您正好。」


    楚瑜滿心煩惱,吩咐道:「先收起來吧,等大人回來再行處置。」


    望秋隻得戀戀不舍的放下。


    楚瑜看著那些璀璨奪目的珠寶,在她眼裏仿佛變作洪水猛獸,一不留神便會被它們吞噬。


    可是等朱墨回來,他卻極自然的說道:「既送來你便收下,想那麽多做什麽。」


    楚瑜已懶得動這些俗物,意興闌珊的道:「就放著吧,我也不是沒衣裳穿,沒首飾戴。」


    除了吃食上略微挑剔一些,她的確不怎麽講究穿戴,也許是那股清高傲氣作祟,也許是自以為天生麗質,無需裝飾。


    朱墨睨她一眼,似乎不經意的道:「我倒覺得那兩匹雲霞紋的杭羅很適合你,若做成衣裳,穿在身上一定更顯風姿瑰麗。」


    朱墨的眼光一向很好,這番話也令楚瑜心中一動,她適才偷偷瞧過,那兩匹布的確很合她的身子架,難得是顏色極正,既不顯老,也合乎她出嫁女的身份。


    若立刻應下去,倒顯得自己多麽貪心似的,楚瑜嘴硬道:「反正我也不往哪兒去,做那麽多衣裳幹什麽?」


    「你要是白放著,豈不辜負了皇後娘娘的心意,原本就是喜歡才予你賞賜,你若不知感激,豈不白糟蹋了?」朱墨輕輕笑道,「下回皇後再召你進宮,你穿了新做的衣裳問安,皇後一定高興。」


    楚瑜一想也是,正要吩咐盼春將那兩匹細布騰挪出來,就見朱墨已悄然起身,手掌不知何時貼在了她腰眼上。


    「你做什麽?」楚瑜緊張得腿都繃直了。


    「替你量尺寸,不然如何裁衣裳?」朱墨一本正經的說道,不知何時他掌心裏已多出了一掛軟尺。


    楚瑜目瞪口呆的看著他,這個人是變戲法的吧?


    楚瑜不慣與男子接觸,哪怕那人是她的丈夫。她歪了歪身子,躲開朱墨那隻不老實的手,自顧自的道:「不用勞煩你了,趕明兒我自去街上尋間裁縫鋪子,費不了多少工夫。」


    「你不是不願意出去麽?」朱墨笑嗬嗬的道。


    楚瑜發現自己的每一點心思都在此人算計之中,成親之後她的確不大出門,連唐淑幾回邀她小聚也被她一概推了,實在是不願淪為外界笑柄——若見了麵,少不了談及這樁婚事,即便是對著自己的閨中密友,楚瑜亦覺得委屈犯難。


    她還以為朱墨對此不聞不問呢,沒想到竟都瞧在眼裏,這人的心思可真深得可怕。


    楚瑜隻得認命地張開雙臂,任由朱墨將軟尺靠近她的身量。她的身子還在成長變化之中,每隔一季就得新做幾套衣裳,不然她才懶得接受朱墨的好意嘞。


    朱墨細致的為她量好肩頸、前臂、腰圍、臀側,手指如同撥弄琴弦一般靈活的從她肌膚上遊過,楚瑜怕癢,偶然有幾處敏感的位置被他按壓上去,險些便吟哦出來。


    她勉強忍住了。明知道朱墨這人不正經,她若還發出些引人遐想的聲音,他更有得說嘴了。


    她雖然足夠自持,架不住身邊這張嘴偏偏不讓人好過。朱墨收起軟尺,輕聲笑道:「幸而夏天裏衣衫輕薄,若到了隆冬下大雪的日子,恐怕得剝光了才量的準呢!」


    楚瑜隻穿了件薄羅單衫,下死勁瞪了他一眼,就知道他是個不正經的流氓!若要脫光了供他量體裁衣,楚瑜還不如一頭撞死算了。


    尺寸寄出去後,京城最好的成衣鋪子很快就將衣裳送了來。楚瑜疑心朱墨背地裏對鋪子施加了多少壓力,不然不會這樣迅速。


    她對著鏡子比照那兩套新衣。一件是茜素紅的衫子,上麵鑲嵌著細膩的象牙紋;另一件則是玉蘭色,大片的淡白上飄著縷縷雲霞。


    兩件衣裳的做工都十分精細,楚瑜抱著它們在穿衣鏡前戀戀不舍照著,覺得哪一件都割舍不下。尤其難得的是,這衣裳的剪裁正合乎她的身量,整體上寬鬆飄逸,卻在腰間加以收束,恰到好處的顯出她那纖巧的腰身,揚長避短,使她整個人看起來更顯神采飛揚。


    楚瑜望著鏡中的自己,卻猶疑的向身側問道:「會不會太奢靡了?」


    她在家中也沒用過這樣奢華的織物,何氏教導她,女子以德行為要,不以矯飾為美,而勤儉持家無疑也屬於德行的一部分。


    朱墨站在她身旁,麵上掛著愜意的微笑,「錦衣夜行有甚趣味,金銀財帛皆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何況隻是一件衣裳,你還想穿進棺材裏不成?」


    楚瑜懷疑的看他一眼,朱墨的生活態度和她往日所受的教導完全是相悖的,他這人似乎不懂得什麽叫克製,非但自己奢靡無度,還有意的將楚瑜往邪路上引。就拿每日的吃食來說,大魚大肉是少不了的,肥雞嫩鴨也任她挑揀,自從得知她愛吃鴨掌,朱墨就有膽子每日命人送來——這在楚府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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