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瑜從他袖子縫裏看去,隻見趙克己也在其中,餘外還有幾個不大不小的官吏,約略是書簿、典史等人。李思娘大約很看重這一批貴客,挑來陪侍的姑娘皆姿容不俗,且媚態天成,那膀子都快吊到男人身上去了,跟沒骨頭似的。


    沒準開門之前,朱墨也是讓她們死蛇爛鱔一般纏著呢。楚瑜恨恨推開他的手,「好一出衡陽夜話!這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你倒會風流快活。」


    朱墨任憑她指摘,頭都快低到地板上了,也不為自己分辯半句。


    這衛尉大人看著氣度恢弘,怎麽在女子麵前卻乾綱不振?幾個官吏看著都有所不滿,想起為其解憂,書簿便上前陪笑道:「嫂夫人別生氣,原是咱弟兄幾個見朱兄今日操勞,很是辛苦,才帶他出來散淡一番,您若為這個氣壞身子倒不值了,有什麽事,隻管尋問咱們便是。」


    「原來你還知道?」楚瑜冷笑道,「你口口聲聲稱兄道弟,倒會將人往邪路上引,真是難為你這位好兄弟!」


    書簿的臉漲成了豬肝色,沒想到這位嫂夫人看著文秀,說起話來卻這般得理不饒人,早知自己就不該多嘴了。


    幾個姑娘見她氣焰囂張,難免心有不服,其中一個桃粉顏色的便輕飄飄站直身來,攏了攏肩上薄紗似的衣衫,一路扭擺著近前道:「大人,你何必被她指著鼻子罵?一地有一地的規矩,即便是皇後娘娘也不敢上伎館子來拿人來,她倒好,竟敢到這地方耀武揚威,把咱們當成什麽了?」


    楚瑜見她神情傲然,一巴掌早揮上去,雖被她知機避開,還是留下一道淺淺紅印。楚瑜叱道:「你算什麽東西,也敢過來強出頭?我不止罵你,我還要打你呢,有本事你別閃躲!」


    眾人見這位夫人美豔柔旎,偏生氣質凶悍,早愣作一團,竟沒一個上來勸架的。


    幸好楚瑜不屑於跟娼女爭風吃醋,隻斜睨著傻站在一旁的朱墨,「你還要留下來麽?」


    那人低眉順眼的說道:「但聽夫人差遣。」


    楚瑜端起桌上的茶盞抿了一口,態度自若的道:「我也累了,想先回去休息,去還是留,你自己決定。」


    這不是廢話,鬧出這麽一場,朱大人還有臉留下來麽?眾人心裏皆想著。


    果不其然,楚瑜才一出門,朱墨就連忙整衣跟上。門口掛著兩盞烘黃的燈籠,瞧得不甚清楚,隱約可見楚瑜還在朱墨耳朵尖上擰了兩下,那懦弱的丈夫卻連抱怨兩句也不敢。


    不知怎的,眾官皆對這位同僚產生一絲憐憫之情:娶了這麽一位悍妒的夫人,難怪朱大人每每行事荒唐不經了——天天受著母老虎的氣,誰還不想到外頭找點樂子?縱婪取些銀兩也是應該的,不趁早打算後路,遲早會被這位楚夫人折磨死。


    趙知府更是暗暗慶幸,和朱墨的夫人比起來,他家的婦人簡直和菩薩一般溫柔祥和了。現在他倒是對朱墨素日的表現深信不疑:能被一個弱女子轄製成如此,可見這姓朱的沒多少真材實料。


    李思娘眼瞅著那輛馬車駛出巷子的拐角,這才用勁朝地上啐了一口,朝身旁的紅衣小婢抱怨道:「從沒見過這樣的女子,恨不得把郎君拴在褲腰帶上,自己沒本事,卻來怪咱們,好沒道理!」


    盡管多得了一錠賞銀,可是為長遠計,朱大人以後必定不敢明目張膽的往此地來了,豈非少了一單生意?李思娘自然憂愁不迭。


    那小婢卻忙於出神,目中頗有豔羨之意:能將一個高高大大的夫婿馴服成耙耳朵,無疑也是一種本事。


    回到房中,楚瑜依然延續了馬車上冰冷的空氣,沒對朱墨說過半句話,似乎是在等著朱墨向她開口認錯,至少,也該解釋解釋。


    朱墨卻望著她微微的笑,「你方才做得很好,雖然有些過火,卻還不失身份。」


    楚瑜沒好氣道:「那還不是跟你學的。」


    她雖然生氣,卻也不至於立刻變成個沒教養的悍婦,皆因當時察覺朱墨神色有異,似乎在暗示她什麽——朱墨平時可沒這般乖巧,任由她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楚瑜於是似有所悟,猜到或許要在眾人麵前演一場戲,無論這戲是真還是假。


    「趙克己多疑,若是不能取信於他,咱們恐怕會前功盡棄。」朱墨兀自說道,「所以今夜他設宴相邀,我還不能不出去,否則豈不證實了心裏有鬼?」


    這勉強算得一句解釋,楚瑜哼哼說道:「你又不是好人,隻怕你心裏正求之不得呢!」


    「是,我當然不是好人,」朱墨徑自承認了,他拉起楚瑜的手,密密說道,「可是娶了你這樣國色天香的夫人,我眼裏哪還看得上別人,你覺得那些庸脂俗粉會是你的敵手麽?」


    「呸!」楚瑜撇開他的手,但是沒能成功,隻能扭過頭去,拒絕與此人對話。但是她的心情畢竟好轉了些,不得不說,朱墨深諳說話的技巧,知道這時候認罪也是討打,因而變相的阿諛一番——他戳中了楚瑜自負的軟肋。


    「所以你今天過來,我其實是很高興的,你若是不在意我,怎會理會我去了哪裏?」朱墨愈發加緊攻勢。


    他灌米湯的本領真是越來越好了,楚瑜不屑道:「誰管你?」語氣到底軟化了些。


    不過這話裏的前因後果讓人忍不住深究,楚瑜別扭的問道:「那要是我沒來呢?」


    朱墨笑眯眯的展開兩手,「那自然該怎麽樣便怎麽樣。」


    楚瑜氣得將枕頭朝他身上扔去,「就知道你沒安好心,吃著碗裏還惦著鍋裏的!」


    朱墨靈巧的將美人枕抓住,這才放棄逗她的念頭,肅容道:「開玩笑的,就算為了你,我也得守身如玉才是。」


    他一本正經說來,楚瑜分外覺得滑稽,怕笑容被他瞧見,忙藏起嘴邊兩個微渦,吩咐盼春將湯藥端來。


    朱墨見人進來,暫時停止笑鬧,好奇湊過去,「你還在喝藥啊?」


    「又不難喝,怕什麽。」楚瑜簡直把這藥當成了安神的蜜水來嚐,睡前必喝一盞才過癮。她引頸嗅了嗅,向盼春蹙眉道:「這兩日倒是氣味偏苦了。」


    盼春亦不知何故,撓頭道:「還是照原來的方子煎的,應該不會有異常。」


    許是水質差異,楚瑜想了想,正要端起來飲用,朱墨卻劈手奪過去,「我先替你嚐嚐。」


    楚瑜瞅著他那一臉猴急的樣兒就沒好事,果不其然,湯勺才遞到唇邊,湯碗就被他失腳跌碎了,哪還有涓滴剩下。


    跟厚臉皮生氣沒意思,楚瑜讓盼春再去煎一盅來,盼春卻訕訕道:「這會子灶中已關了火,怕是來不及。」


    「那便算了吧,等明日再說。」楚瑜一臉掃興。


    須臾碎瓷片清理幹淨,楚瑜便嗔著朱墨,「都怪你,好好的一盅藥都被弄灑了,這也不是白得來的。」


    朱墨卻驢唇不對馬嘴的問道:「這些日子還有誰在伺候你?」


    「還能有誰,左不過是盼春望秋她們幾個,再加上新來的謝蘭。」楚瑜有些埋怨的說道,自顧自解下身上的短衫,「趙夫人送來的那些,我沒敢怎麽使喚。」


    到底是京城來的嬌小姐,在家中被人伺候慣了的,一路上顛沛流離,到了衡陽又得幫著看顧災民,忙東忙西,能忍住不叫苦就很難得了,偶爾嬌氣發作,也是可以原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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