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電鍋的開關跳起,陣陣蒸包子的香味溢滿整個小房間。


    舒采緹打開鍋蓋,小心地用夾子把兩個冒著熱氣,圓滾滾的包子挾到餐盤上。這個電鍋跟著她出國到現在,是媽媽特地買給她的,無論她搬到哪裏都帶著它,生活上完全少不了它,用它來煮飯、燉湯、蒸包子,方便又實用。


    她拔掉電鍋的插頭,坐到床旁的地上,準備享用她的大餐。


    “快點吃完要上班嘍!”她聞著包子的香味,努力保持好心情地鼓勵自己。“這可是包家衛家裏做的包子,你最喜歡的。”她徒手拿起熱包子,吹了吹,咬一口,淚水竟不受控製地流了下來。這包子的家鄉味惹得她想念起人在台灣的爸媽,她多想回家跟他們在一起,不要一個人留在這裏。


    從遇見包家衛後,她不停地想著,說不定包家衛真的可以幫得上她,要是她臉皮夠厚,她可以接受他的同情,可是她向來不是厚臉皮的人,而且他的話說得很曖昧,她聽得很清楚,他說如果她“想念他”,可以打電話給他。她的心顫了顫,她是曾經想過他,但他油嘴滑舌的,害得她不太敢再想他了。她不懂那一吻對他而言代表什麽意義?是他心裏還有她,還想追她嗎?她試圖忘了那個吻,她怕自己無依的心會想倚靠他,她不能那麽不要臉,絕不要他的同情。


    她邊哭著啃完包子,端著盤子走出小房間,到共用的洗手台洗好餐盤,也把臉給洗淨了。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她要自己堅強點,出門打工去,不要像個可憐蟲在這裏哭哭啼啼。


    她用衣袖把臉擦幹,振作起精神,回到房裏,略微整理後,徒步走到便利商店去打工。


    她不讓包家衛左右她的心,就算留在國外過一天算一天,她也要靠自己的力量。


    深夜三點!


    舒采緹忙著把貨運送來的新鮮麵包上架,通常大夜班的工作就是把過期的食品下架,再把新送來的補上,當有客人上門時,為客人結個帳。這工作算是輕鬆,比較難克服的是瞌睡蟲會突然來報到,她通常喝咖啡提神,幸好日子久了,她也就習慣日夜顛倒的作息了。


    “小緹,你看顧一下櫃台,我去後麵偷睡一下。”今晚跟她一起輪大夜班的是店長本人,也是她同學的大哥。


    “好。”舒采緹朗聲說,把架上的麵包排整齊了,進到櫃台裏。


    陸續的有客人上門買咖啡、買雜誌,她一一地結完帳,嘴裏熱誠地、重複地說:“歡迎光臨,謝謝光臨……”這份工作沒有什麽技術性可言,重點是必須保持愉快的笑容,不能板著臉。


    忙完一個階段之後,店裏沒有客人了,她終於得以小憩,背過身去拿自己準備的礦泉水喝。


    “mild seven。”又有客人上門了。


    “好。”她趕緊放下水瓶,動作伶俐地拿煙,轉過身來遞給客人,這才察覺站在櫃台前的人是包家衛,她驚訝地愣了下,笑容僵在唇邊。


    “怎麽了?”包家衛漫不經心地一笑,把錢放在櫃台上,修長有力的手將錢推向她。


    舒采緹故作鎮定地收錢,找零錢給他,生硬地對他說:“謝謝光臨。”


    包家衛把煙盒放進口袋裏,他沒有離開,一雙灼熱的眸子直盯著一臉冷漠的她。


    他在飯店裏,光是想到她深夜還在打工,他就心疼到睡不著,沒耐心等到天亮再來,於是就先來看看她,可惜的是人家仍一副生分的樣子,真教他有無力感。


    “你怎麽一句問候都沒有?”他語氣透著些許無奈。


    “不好意思,我剛剛在喝水,現在補說可以嗎?歡迎光臨。”她故意曲解他的的意思。


    “那是對一般的客人說的。”他苦笑,這女人非得用生疏的態度來對他?


    “我無法應付額外的要求。”她一逕地對他保持生疏,以確保自己的心不受影響。


    包家衛也有對策,突然傾身,俯在她耳畔說:“你……的小嘴難道就說不出好聽的?”


    她耳根發燙,胸口起伏,手臂上泛起疙瘩,防衛地說:“你說得對,我是不會,這麽晚了,你最好回你的飯店去,別到處趴趴走。”


    “知道我住飯店,可見得你我是熟人,何必裝出一副不認得我的樣子。”他的唇沒有移開,沙啞地對她耳語。


    “我有嗎?”她呼吸困難地退後,拉開彼此間的距離,阻止親昵的氛圍持續擴散。


    “你很清楚自己有沒有。”


    “好吧,我有。你怎麽會跑來這裏?”雖然他的賣場離此不遠,但他住的飯店根本不在這一區,她猜不透他怎會在這時間來買東西?


    “我想來看你。”“你知道我在這裏打工?”她可吃驚了。包家衛笑了一笑,沒說他為何知道。舒采緹心裏不平衡,他炯然的眼神,好像在說他早已把她全看透似的。“我希望你別再出現在我眼前。”她生氣地警告他。“我就是要出現,怎樣?”她的威脅對他不管用。“你究竟有什麽毛病?難道你不知道你這樣會造成我的困擾?”她愈說氣愈是不服,臉也紅透了。


    “我怎樣了?”他一臉無辜地問。


    “你給我走,立刻走……”他吻她,半夜又跑來對她耳語,說不定連她住哪裏他都知道了。她惱火地繞出櫃台,推他,拉他,氣呼呼的。


    “寶貝,你氣壞了。”他揚著眉宇,笑她不自量力,他怎麽可能輕易地就讓瘦弱的她推開?


    就在這時候,一名警員進來買東西,見到這一幕立刻見義勇為,主動上前問:“小姐,你受到騷擾嗎?”


    舒采緹一見是警察,神色慌張,臉色由紅轉為蒼白,猛搖著手說:“沒……沒有,我是跟他鬧著玩的。”


    警員打量了包家衛一眼,再走到冰箱前,拿了咖啡,又走回櫃台要付錢。


    舒采緹很快地踅進櫃台內收錢,心底祈求這警員快點走。


    “要是有什麽狀況,你可以按警鈴,我就在附近巡邏。”警員熱心地對舒采緹說。“喔,好。”舒采緹點了頭。警員投給包家衛一個警告的眼神才走。舒采緹這才鬆了口氣。


    包家衛沒有錯過舒采緹的神情,發覺她的古怪,明明是真的對他生氣,怎麽不幹脆乘機告他一狀?


    “你怕警察?”他試探她。“你快走,我會被你害慘。”她哭喪著臉,壓低聲音說。“我害了你什麽?”包家衛更不明白了。她沒有綠卡,不是公民,她是非法打工。“你不說?那我把他叫回來。”他走向門口,自動門已打了開來。“不要……”舒采緹嚇壞了,她跑向他,踮起腳,摀住他的嘴,壓低聲音拜托他。


    他注視她惶然的眼,心裏不忍,但他有必要把事情搞清楚,不趁現在逼問她,是不會有結果的,她太好強,也把自己掩飾得太好了。


    “除非你說出你怕什麽?”他拉下她的手問。


    “……在這裏不能說。”她想拖時間,等那警員走遠。


    “說小聲點,不會有別人聽到。”他可不能再等。她神情苦澀地瞪著他,這可惡的人,真會捉弄她,而她是真的怕了。“還不說?”他揚起手就要叫才走不遠的警員。“我說……”她認輸了,兩手微顫地拉下他的頭,在他耳旁邊小聲地說:“我是非法打工。”


    她怯怕的聲音擰疼了他的心,終於明白她果然問題不小。


    “為什麽不回台灣?”他趁勢把其他的問題也問了。


    “我窮到沒錢買機票回去,這樣你滿意了嗎?”她被他逼得毫無退路。


    他搖頭,她窮途末路,他怎會滿意:“機票我來買,我送你回去。”“我不要你送,你這不懷好意的家夥。”她放開他,心裏的堅持沒變。“我哪裏不懷好意了?”包家衛正色地問她。“總之,我不想欠你,你快走吧!”她走回店裏。


    他才不走,跟了進來。“既然如此,那你說,你是想怎樣?繼續留在這裏,等警員來逮你?到那時你想走都走不成了。”


    她心下一沉,他說得沒錯,那是她的罩門。“由我負責送你回去是最安全的。”他保證。“你幹麽要對我熱心?有什麽企圖?”她一點也不覺得自己跟他回去會安全。“說沒有是騙人的。”若是他要追求她也算是企圖的話,那他確實是有。“以你的身分會那麽缺女人嗎?”她窘迫地問。“就缺你一個。”他愛笑不笑地說。她氣他老是調戲她,揚起手要打他,他以籃球好手的姿態輕易地閃過。她咬咬唇瞪著他。


    “別讓好勝心害了你,我記得你以前很可愛的。”他有感而發。


    “誰記得以前是怎樣?”舒采緹心裏其實很在意他對她的評語,小嘴卻吐不出好聽的話。


    他低歎一聲,不跟她爭辯,直接把想法告訴她。“我下個星期回台灣,我會讓我的秘書多訂一張回程機票,你隻管收拾好行李,準備跟我一起回去。”


    “我說過了,我不要欠你。”她心跳好快,看來他都已經有了決定,隻要她點頭,她就能回台灣,這是個難得的機會。


    她考慮了一下,接著問道:“你說……你要我怎麽做?我不會讓你白花這筆錢。”他要是覺得她不可愛,那她就不可愛個徹底好了,算清楚總比日後有糾紛好。


    包家衛眼色轉為暗淡,這女人實在太難溝通了,腦筋怎麽都轉不過來,脾氣也很硬,他寫情書被她當色狼,現在他表明了要追求她,她當他有企圖,到底要他怎麽做,她才會感受到他的愛?他可真是怕了她,萬一她又像當年一樣說走就走,他會抓狂的。“我什麽都不要,你不必為我做什麽,我希望你這幾天最好別再打工,收好行李後,搬到飯店來住……”這是預防她臨時讓他找不到人而下的決定。


    他話沒說完,她立刻瞪過來。


    “你別想歪了,我是希望你過得好一點,住飯店總比你租的那個爛地方舒服多了。”他解釋。


    她詫異地問:“你怎麽知道……我住在什麽爛地方?”


    “我猜的、胡說的,行嗎?”他不要她用困窘的表情來麵對他,她若是因他的話而自尊心受傷,他也會跟著難過。她才不信他那麽會猜。“我寧願住我的爛地方,也不會跟你去住飯店的。”“為什麽?”他為她做最好的安排,她竟不要?他竟還問她為什麽?她苦澀地笑了笑。“你……是色狼。”她跑進櫃台,蹲在地上,情緒一發不可收拾地大哭。


    包家衛這才知道,他又像當年一樣,把自己的一片熱誠表現得太積極了。


    修正,他願意把所有的話都用立可白塗掉重新說明——


    “咳,你別會錯意了,我想替你做的是出自朋友的友誼,要你來跟我住飯店是因為我的套房有兩個房間,另一間本來是給秘書住的,但他有親戚在舊金山,去住親戚家了,我真的想幫你,沒有額外的要求,請你信任我。”


    舒采緹緩緩抬起臉,淚汪汪地看著他。


    包家衛溫柔地對她一笑。


    她從淚霧裏看他,胸口滿是熱流,她似乎看見了他小時候充滿陽光活力的樣子,眼淚更是流個不停。


    “讓我幫你,好嗎?”他誠懇地說。


    “嗯……”她心動,也心軟了,她想回台灣去,而且她一定會想辦法償還,不會欠他的。


    難得的,她在打工後有人陪她一起走回租屋處,在這條熟悉又孤單的路上,她一個人走過數不清多少回,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包家衛會陪著她一起走。


    “在外頭等我。”她請求他。


    “好。”他尊重且同意。


    她一個人進了簡陋的分租小房裏收拾一切。


    包家衛沒有閑著,他打電話要秘書派車給他。


    約莫十分鍾,舒采緹提著行李出來了,外加一個大同電鍋。


    “你怎麽有這東西?”包家衛立刻把她手上的電鍋接過去。


    “它是我的傳家之寶,裏麵有包子,在你賣場買的。”她把冷凍包子放在電鍋裏一並帶走了。


    “很好,我們走吧!”他說。


    她回頭再看一眼曾住過的地方,心裏充滿感歎,眼眶都濕潤了。


    他一把將她摟在臂彎裏,不讓她再停留.領著她往前走,低聲安慰她。“別哭,別回頭,別想太多。”


    她仰望他,他臉上洋溢著溫暖的微笑,眼神充滿鼓勵……他這樣的神態足以收買她,帶給她力量。


    “你說得對。”她聽他的,她不必再有任何猶豫,和他一起走離,在巷子外搭上了他的車,跟他去了飯店。


    飯店豪華的總統套房裏,舒采緹洗了有生以來最舒服的澡。


    這一年來為了省錢,她住在租來的小房,得和別人共用浴室,她很久沒有享受洗澡的樂趣了。


    她淋浴過後,泡進浴缸裏,一池熱水很快帶走她身體的疲憊,也讓她放鬆地想睡了。


    她在清晨下班後就回到小房裏收拾行李,包家衛執意要跟她一起去,而她首開先例,讓他跟。


    她都接受了他的幫忙,怎麽還能在意他看見她的窘境?


    浴缸旁的電話響了起來,她以為是包家衛的電話,所以沒擅自去接,但它又鈴鈴的響了許久,她懷疑包家衛會不會是沒空接,遲疑地接聽了。


    “是我。”打電話的竟是包家衛。


    “你打電話給我幹麽?”她下意識地把身體浸到浴缸裏,很不好意思。


    “這是對講機,我要找你按2號鍵,你要找我按1號鍵就行了。”他聲音聽來很愉快。


    “喔。”


    “你睡了嗎?”


    “我在洗澡……不不,我在穿衣服,快好了。”她總想保留些什麽而掩飾自己,卻又覺得自己掩飾得並不好。


    包家衛的悶笑聲傳來,她更糗了。“你餓嗎?我用你的電鍋蒸了包子,你要吃嗎?”“你蒸了包子?”“是啊!”“你想吃嗎?”她問。“想啊!”


    “你自己生產的包子,自己也會想吃?通常不是看都看膩了嗎?”她好奇著。


    “誰說的,你到底要不要吃?”


    “喔!好,等我一下。”她餓了,習慣吃了早餐後再睡。


    她掛上電話,出了浴缸把頭發吹幹,換了幹淨素雅的居家服走出房外,在套房的餐桌上看見香噴噴的包子裝在精致的大餐盤裏,數一數共有十個,他幾乎把剩下的包子全蒸了。


    包家衛人呢?


    “你在哪裏?”她揚聲問。


    “我在煮海鮮濃湯,你先吃,等一下湯就好了。”他的聲音從一道門內傳了出來。


    她應該禮貌的等在餐廳,但好奇心卻驅使她走向那道門,打開門來一看究竟——


    原來裏頭是問廚房,有先進的無煙設備。


    包家衛背對著她在煮湯,他看起來洗過澡了,換了件黑色的背心衫和居家短褲,他結實的手臂,倒三角形的背肌和矯健有力的長腿……充滿了性感的男人味。


    她聞到空氣中不隻有海鮮湯的美味,也聞得到他身上散發的清新味道,嗅覺揉和了視覺,挑起她心底一陣奇妙的躁動,喉頭異常的幹枯,不自主地咽了下口水。


    “被你發現了。”他頭也沒回地說。她暗自地抽了口氣,他背後長了眼睛,瞧見了她正偷窺他?“發現了……什麽?”她囁聲問,走近他,往鍋裏看。“我在煮湯。”他分神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就黏在她身上了,她長發高綰,露出纖白的頸項,細嫩的鎖骨,短t底下兩隻女性的圓潤弧線若隱若現,隱約可見微微突起的高點……


    外國的女生多半都崇尚自然不著胸衣,這小女人在國外這麽久自然被同化了,他也太大驚小怪了。


    他命令自己收回視線,壓抑可恥的欲望,在兩人獨處的空間裏,幹柴烈火燒起來可會難以收拾。


    “哪來的濃湯材料?好香喔。”她問。


    “你洗澡的時候,我要秘書幫我去賣場買來的,打個蛋花放進去就好了。”他說著走到另一端,一手拿打蛋器,一手敲兩顆蛋到碗裏,動作俐落。


    “你今天不用去你的賣場嗎?”她接手攪動濃湯。“要。”他捧著透明碗打蛋,兩人的視線都刻意地回避對方。“可是你整晚沒睡。”“我習慣了,對一個創業中的男人,睡眠並不那麽重要。”“誰說的,沒睡好怎會有好體力?”“你關心我?”他笑了。“嗯,你現在是我的金主,關心一下應該不為過。”她希望自己閉嘴,多說多錯。


    他怔住,沒想到她竟然把他當金主看。


    他真想把這碗蛋汁撒到她可惡的小臉上,好叫她清醒一點,她看不見他對她的熱情也就算了,還隨便替他冠上金主的封號?真是金主的話,他會要她有借有還,但他並沒有要她還。會自願幫她,是因為他認為那是他該做的。他並不是沒脾氣,她不能隻顧著逞強而任意傷害他。


    他重重地放下手中的碗,走到洗手台把手洗淨了,聲音很低很冷地說:“把蛋放進湯裏,分工合作,應該不為過。”他隨意把手上的水漬抹在身上,毫不停留地走出門外。舒采緹一臉懊喪,她到底在幹麽?他又沒做錯什麽,她怎麽可以胡亂傷他呢?這次他是真的生氣了,她從他可怕的聲音裏聽出他真的很火大。她真是太不應該了,待會兒得向他道歉。她把蛋花加進濃湯裏,很快煮好了,盛上一碗,捧在手上,走出去向他賠罪。他該不會不原諒她吧?說真的,她很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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