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媽媽抬了抬眼皮子,眼睛微微發亮,笑了笑,道:「紅豆,我就說你是個聰明的。不同你說了,我要去忙了。」


    殷紅豆送廖媽媽出去,便開始給自己洗腦,「糾正」思想,為了以後活著離府做準備。


    五月上旬,傍晚細雨侵竹,飛鵲驚叢,次日恰好天朗氣清,老封君開的牡丹宴如期舉行。


    大清早的,重霄院的人都忙活起來,廖媽媽替傅慎時挑選衣服,時硯貼身伺候,恭候差遣,殷紅豆在廚房做糕點,翠微打下手。


    半個時辰後,殷紅豆先忙完,她與翠微二人把東西都裝好了,放進食盒裏,提到了上房門口。


    敲了敲隔扇,殷紅豆站在外邊稟了廖媽媽,說都準備好了。


    廖媽媽站在八幅的屏風內,音量微微提高,道:「進來。」


    殷紅豆提著食盒忐忑地進去,想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雖然心裏知道要把傅慎時真的當主子看,可想起被他逼著硬灌餛飩的事兒,難免不會發怵。


    繞過屏風,殷紅豆順手把小食盒擱在了炕桌上,道:「備了三樣點心,甜的鹹的和炸的。」


    傅慎時坐在輪椅上,麵對銅鏡,廖媽媽正給他梳頭發,用墨玉蟬扣束起來,笑著回殷紅豆的話,道:「你手腳倒是快。」扭回頭,又說:「六爺,好了,你瞧瞧。」


    隨意地往鏡子裏瞥了一眼,傅慎時便道:「可以了。」


    廖媽媽看著傅慎時精神很好,笑著多說了一句:「美中不足的就是太素淨了些,六爺要是聽我的,穿那件暗紅直裰多好。」


    皺起眉頭,傅慎時淡聲道:「媽媽,還去不去了?」


    廖媽媽忙哄著他說:「去去去。」她朝殷紅豆和時硯使眼色,吩咐兩人趕緊跟上。


    時硯推著輪椅,把傅慎時轉了過來。


    殷紅豆提起食盒,瞧了傅慎時一眼,瞳孔微張,滿目驚豔之色。傅六生的實在是好看,冷白的皮膚配上精致的五官,眼神淡漠孤傲,睥睨眾人,一身銀色暗紋直裰,如高不可攀的天上星月,放在哪裏都是最顯眼的存在,看過去便挪不開眼了。


    到底是見過無數美男子——的圖片,殷紅豆連忙回過神,乖乖地跟在輪椅後麵。


    主仆三人一道出了重霄院,留了廖媽媽和翠微在院子裏看守。


    行了快半個時辰,才到侯府花園附近,甬道上的人也漸漸多了,傅慎時不論見著平輩裏的誰都不打招呼,旁人自然也不會熱臉來貼他的冷臉。時硯也是個不說話的主兒,殷紅豆就更不敢說話,她低著頭,一路跟進了花廳。


    老夫人辦的宴,熱鬧非常,闔府上下的小娘子和小郎君們都來捧場,侯府三房的晚輩幾乎都來齊了,處處笑聲連連,花團錦簇。


    待傅慎時進花廳的時候,笑聲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打了過來,仿佛燈火凝聚在他身上。


    殷紅豆也跟著有些不自在。


    詭異的氣氛片刻便消弭,傅慎時的大哥傅慎明,從左邊排頭的靠背椅上站起來,他穿著墨綠的直裰,腰間一個帶流蘇的玉佩跟紅色的荷包,鬢如刀裁,麵容和煦,溫潤如玉地笑著,走到傅慎時身邊,道:「老六,你來了。」


    大房嫡次子在府裏行三,他也熱絡地走過來,大笑著迎親弟弟傅慎時。


    殷紅豆知道,這兩個便是傅慎時一母同胞的親兄弟,長興侯的世子爺和三爺,也唯有這兩人,才會跟傅六有交流。


    傅慎時淡淡地點頭,同老夫人請了安,得了句客套的回應,便讓時硯推著他去自家兄弟身邊坐下。


    傅慎時的到來,打斷了花廳裏的熱鬧,不過一瞬,又恢複如常。


    老夫人高高在上地同幾房的兒孫們笑著說話,但明眼人都瞧得出來,她偏愛的,終究是嫡親的二房孫子孫女。


    兩刻鍾後,老夫人說得口渴了,喝了口茶水,便讓人搬幾盆牡丹進來,供眾人賞玩,也好叫年輕的子孫們寫字作詩,圖個熱鬧。


    侯府的小娘子和小郎君們自小便要讀書識字,做詩倒是難不倒他們,況且從前都是傅慎時豔壓群芳,如今他是個殘廢,誌氣頹喪,多年無作問世,學問肯定已經荒廢,也該輪到他們出頭風給傅六看了。


    年輕的哥兒們尤其躁動,二房的兩兄弟摩拳擦掌,三房的嫡長子也躍躍欲試。


    半刻鍾後,大廳隔扇全部打開,廊下搭起架子,碧色的帷幔鋪陳其上,盆栽的牡丹流水一樣地抬進花廳,放入帷幔之中。日光透過低垂的帷幔,灑在盛開的花朵上,微風輕拂,大朵牡丹若隱若現,做派十分富貴。


    殷紅豆也望過了過去,暗暗稱讚,她見過牡丹,但從未這樣觀賞過牡丹。


    花廳裏當值的丫鬟婆子們,抬了五六張長桌進來,又有丫鬟跟著拿來了筆墨紙硯,每張桌子上擺放一套文房四寶與鎮紙、筆山等用具。


    這些東西剛剛擺放好,潘氏的丫鬟紫晴入了花廳,在眾人麵前稟了老夫人,道:「蕭山伯夫人路過侯府,欲攜家中女眷前來拜見老夫人,二夫人正在廳裏待客。」


    蕭山伯夫人來的可真是時候。她娘家正好擅長培育牡丹,祖父又是當年有名的丹青聖手,今日她來,再和適宜不過。


    大房和三房的人臉色已經不大好看,難怪還沒到牡丹花開的月份,老夫人便急著從外地買牡丹回來賞玩,不過是因為二房傅五爺去年年底和離,如今也到了再娶的時候了。蕭山伯雖然也是世代襲爵的勳貴,但子嗣單薄,到底式微。眼下看來,老夫人和潘氏是看中了蕭山伯家的姑娘。


    傅慎時收緊了扶著輪椅的手,麵色陰鬱,什麽牡丹宴,不過是替傅五相看姑娘,老夫人拉著另兩房的人來做陪襯。


    蕭山伯夫人正好要來,老夫人從容笑道:「倒是湊了個巧,快去請來。」接著又對左右道:「今日當著我的麵,便不拘束什麽了。」


    大業講究男女大防,規矩卻不比從前森嚴,在老封君和長輩們的眼皮子底下行事,並不會落人話柄。


    二房的人自然沒有話說,大房的三兄弟也沒說話,倒是三房的傅四不知道小聲嘟噥了一句什麽。


    不多時,潘氏便領著蕭山伯夫人和她的兩個女兒和兩個侄女來了。


    大廳裏衣香鬢影,小娘子們婀娜多姿,端莊賢淑,氣氛活躍。


    兩家人見過禮,說了幾句客氣話,蕭山伯一家子便落了座。


    二房的傅五目光掃過蕭山伯家的姑娘,對方也在看傅家兄弟,從頭看到尾,最後目光落在傅六的臉上和腿上,停頓許久才挪開。


    傅慎時麵色如常,隻是握著輪椅的手始終沒有鬆開,他怎麽能允許別人踩在他頭上,把他當做墊腳石。


    老夫人的身邊,潘氏很識趣地接著方才的話頭,問道:「老祖宗,這擺著長桌是要寫字作畫麽?」


    老夫人跟潘氏一唱一和,笑道:「正說要哥兒姐兒寫幾個字畫幅畫,討個彩頭玩一玩。」


    潘氏又笑問:「老祖宗準備了什麽彩頭?可不能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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