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日的清早,傅慎時便起來洗漱,重霄院的人都跟著早起伺候。廖媽媽滿麵喜色,卻又有些擔心,翠微仍舊老實本分,不多問一句,殷紅豆喜憂參半。


    待傅慎時娶了妻,重霄院便全權交由六奶奶負責,殷紅豆作為院裏的二等丫鬟,傅六名義上的貼身丫鬟,處境堪憂。六奶奶的品性德行,與她的前途息息相關。


    殷紅豆安慰著自己,張小娘子畢竟是閣老的孫女,想必定是寬和的有禮的賢淑之人,將來放她自由出府也是有可能的,再退一步說,六奶奶怎麽也不會比六爺還變態。


    半喜半憂地把早膳送到上房,殷紅豆淺笑道:「今早煮的粥,六爺趁熱吃,放黏糊了口感不好。」


    傅慎時穿著一身簇新的寬袖淺色衣裳,麵如冠玉,豐神峻冷,閉眼坐在鏡子前,任時硯給他梳頭,並未回答殷紅豆的話。


    廖媽媽在旁笑著道:「紅豆,你放這兒就行了,我一會兒伺候六爺吃。」


    殷紅豆剛轉身要走,傅慎時睜開眼,看著黃銅鏡子裏那道嬌美的人影,淡淡道:「廖媽媽,今天讓她也跟去。」


    瞪大了眼,殷紅豆指了指自己,道:「六爺……是說奴婢?」


    雙手隨意地交握著,傅慎時直直地盯著她驚訝的麵孔,輕「嗯」了一聲。


    笑一笑,廖媽媽道:「倒也好,紅豆機靈,她去伺候我更放心。」


    瞧了廖媽媽一眼,時硯嘴巴抿成直線,有些不悅,難道他一個人就伺候不好了?


    廖媽媽連忙安撫他道:「六爺身邊最是少不得你。」


    時硯這才恢複麵色,替傅慎時扣上蟬扣,低聲道:「六爺,好了。」


    殷紅豆很是欣喜,半晌才壓下狂喜之意,道:「奴婢知道了,奴婢這就吃完飯過來伺候。」


    新婦進府難免惶恐,殷紅豆若有機會提前示好,將來六奶奶不會不厚待她,這可比在傅慎時手底下求生存容易得多。


    撒丫子就跑回了廚房,殷紅豆匆忙吃過早膳,換了身幹淨素淨的衣裳,在上房的廊下等傅慎時。


    兩刻鍾後,時硯便推著收拾得齊齊整整的傅慎時出來,廖媽媽跟在後麵,叮囑的話一直不斷,小到傅六說話的表情,也要提點一二。


    皺了皺眉,傅慎時壓著聲音道:「廖媽媽,我都知道了。」


    長長地吐了口氣,廖媽媽笑道:「六爺嫌我多嘴了,好了好了我不說了。」轉而看向時硯和殷紅豆,道:「快送六爺出去罷,夫人的人怕是要來催了。」


    話音剛落,大夫人身邊的如意便進了院子,過來朝傅慎時行了禮,又問候了廖媽媽,最後同殷紅豆對視了一眼,才笑容得體道:「夫人剛往大門去了。」


    廖媽媽回道:「六爺這兒也好了,你快去回話罷,時硯跟紅豆兩個,立刻就送六爺過去。」


    點一點頭,如意便走了。


    廖媽媽親自推著傅慎時出院門,仍不忘叮囑他勿要太過冷淡,失了禮數,還道:「旁的人你不樂意搭理便算了,張小娘子同你從前見過一兩次麵,說起來也算青梅竹馬,將來又是要做夫妻的人。」


    傅慎時冷淡道:「廖媽媽,我說過了,我連她長什麽樣子都不記得了。」


    殷紅豆忍笑,她斜眼瞧著傅慎時,見他麵色冷漠,心裏暗暗調侃,便是記得人家的樣子,他這樣的人又怎麽會有「青梅竹馬」。


    主仆三人在廖媽媽的嘮叨聲中越走越遠,出了大門,殷紅豆與時硯為了貼身照顧傅慎時,便一道上了第二輛寬敞的馬車,跟著大夫人的馬車,便駛往寶雲寺。


    去寶雲寺的路上,傅慎時一直閉目不言,時硯也不說話,殷紅豆自然也不好說話。


    憋悶的很,殷紅豆便撩開車簾瞧了瞧,京城的街道車水馬龍,夏日的風趁機襲來,一陣陣地灌進車裏,涼意絲絲。


    傅慎時睜眼問道:「看什麽?」


    放下簾子,殷紅豆道:「奴婢少有出府,所以想看看京城的街道變成什麽樣子了。」她時時刻刻都清醒地告訴自己,長興侯府之外的世界,才是她最終的歸所。


    傅慎時繼續閉上眼睛。


    殷紅豆也在車上打了個盹,馬車停下的時候,她一腦袋朝到傅慎時的腿部磕去,眼看著要碰到傅六的膝蓋,卻被對方的手掌托住了整張臉。


    傅慎時捏著殷紅豆巴掌大的臉,手腕微微用力,抬起她肉嘟嘟睡出紅暈的臉頰,看著她輕顫的卷睫,冷聲道:「你找死?」


    冰冷的手指貼在殷紅豆的臉頰上,她瞥了一眼傅慎時的膝蓋,眼裏閃過一絲慌張,心髒砰砰狂跳,立刻醒了神兒,迷瞪的雙眼瞬間睜圓,脖子被迫仰起,紅唇噘得老高,口齒不清道:「六爺……是奴婢的錯,奴婢現在醒了。快到寶雲寺了,為了今日得個好兆頭,六爺可千萬別發脾氣。」


    漸漸鬆了手,傅慎時收了手,又伸出一根修長的指頭,戳著殷紅豆的額頭,推開她,麵色陰沉道:「離我遠點。」


    殷紅豆小雞啄米般的點頭,乖乖挪到車簾那邊,縮在角落裏,又忍不住打了個哈切,桃花眼的眼角泛著淺淺的淚光,她慶幸自己沒有真的撞上去,否則今日怕是有去無回,還未到寶雲寺,她卻越發期待未來的六奶奶會是什麽樣子的人。


    挪開目光,傅慎時骨節分明的手指緊緊地著扶手,氣息也漸漸均勻。


    大夫人秦氏與傅慎時剛到寶雲寺門口,早有知客師傅過來迎接。


    知客師傅雙手合十,推開門,領著秦氏與傅慎時等人往裏去,他一邊走一麵溫聲道:「張夫人已經到了,在塔樓上香,貧僧先帶夫人去客房。」


    秦氏又問道:「張夫人何時去的?」


    知客師傅稍稍低頭答道:「張夫人說特地早來,想去塔樓給先祖上香,這才剛去不久。沒料到夫人您也來的早,恐怕要等一會子了。」


    寶雲寺有一座佛塔,專門給富貴人家供奉先祖牌位之用,張閣老是兩朝老臣,深受先帝喜愛,先帝在世的時候,在塔樓裏賞了一處位置給張家祖先。後來張閣老的發妻去世,便也在這裏供了一個牌位。


    張夫人今日便是去拜張家的先祖,更是為了去看看她過世的婆母。


    秦氏穿著八幅的淺色馬麵裙,微笑道:「不妨事,張夫人真是有心了。」


    傅慎時瞧著時候尚早,便問道:「玄元方丈現在在哪兒?」


    知客低一低頭,恭敬答道:「方丈應該已經下了早課,他說在住處等您,一會兒到了客房,貧僧再帶您去。」


    傅慎時淡聲道:「不必了,我認識路。」


    秦氏問他:「你幾時約見了玄元方丈?」


    六年前傅慎時名氣還很大的時候,與京中另兩人並稱三大才童,三人的老師是同窗好友,便常常領著他們一起遊玩或找玄元方丈參禪,傅六同方丈已是舊識。


    這幾年時過境遷,傅慎時的老師們高升的高升,走的走,都與他斷了聯係,唯一偶爾還有聯係的便是玄元方丈,知道今日要來寶雲寺,他便提前寫信約了方丈,正好方丈回信說有一難題要請教他,他自是非去不可。


    傅慎時回秦氏道:「母親定下日子之後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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