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一哽,著實被問住了,張閣老是朝中重臣,長興侯府自然最好是不要同張家交惡,她目光一閃,不再同傅慎時對視,攥著帕子道:「……張家小娘子這般輕慢你,張家少不得給傅家、給你一個交代。」


    「輕慢?」傅慎時牙縫裏擠出這兩個字。


    秦氏安撫道:「娘知道你委屈……」


    冷著臉,傅慎時喝道:「夠了!」他挺直了脊背,渾身散發出警惕防備意味,道:「母親您走吧。」


    深吸一口氣,秦氏麵色不豫:「慎時!張小娘子是把你錯認作他人,可她終是沒有什麽過份之舉,何況又打著孝敬長輩的名義,便是說出去了,又占得住幾分理字?」


    傅慎時麵色冷峻,拒人於千裏之外,冷聲道:「母親說的有道理,兒子明白了。」


    秦氏猛然起身,準備離開,廖媽媽心如擂鼓,也不自覺地跟著站起來,欲出言挽留,卻又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殷紅豆在旁心急如焚,傅六死鴨子嘴硬到極致,張小娘子裝病和咒他死的話竟隻字不提,若是說給大夫人聽,便是為了侯府顏麵,長興侯也不會輕易放過張閣老。何況張家未必沒在朝中樹敵,做出這般不仁不義之舉,稍稍放出口風,自有大做文章之人。


    急中生智,殷紅豆朝廖媽媽眨眼示意,她下巴微抬,指向東南方位的桃花樹。


    廖媽媽想起桃花樹下殷紅豆所言,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張口便胡說:「夫人,六爺隻是不善言辭,並非得理不饒人的狹隘之人,這其中別是有什麽誤會。紅豆這丫鬟是一道跟著去的,不妨聽她說說是怎麽回事。」


    殷紅豆鬆了口氣,廖媽媽真是機智過人,隻不過前麵的兩句話,胡說得過分了嗬。


    秦氏複又坐下,問殷紅豆道:「你說說看,此事可還有隱情?」


    傅慎時冰冷的目光投向殷紅豆,卻見她鼓著小臉,委屈巴巴地覷著他,水潤的桃花眼睜得大大的,仿佛在說「六爺這真的是夫人逼奴婢說的,不是奴婢自己要說的,六爺饒了奴婢吧嚶嚶嚶」。


    幾不可見地吐出一口氣,傅慎時挪開了視線,緊繃的雙肩軟了些許。


    秦氏哪裏不知道這些小九九,她嗬斥道:「讓你說你就說,看主子做什麽!」


    肩膀一顫,殷紅豆垂頭咬唇,她倒是想劈裏啪啦倒豆子全說了,可是傅慎時不鬆口,她現在說了,一會子就要死!


    傅慎時到底鬆了口,他放緩了語氣道:「夫人問話,你答便是。」


    頭皮直發麻,殷紅豆悄悄摳著手指頭道:「塔樓外麵的時候,張小娘子同丫鬟說了些話,奴婢伺候六爺身邊,正好聽到了一些。」


    學著張小娘子的聲音和語氣,殷紅豆說了個大概:「萬一傅六看上我了怎麽辦,那不如叫我去死了算了……他一個殘廢,算個什麽東西,哪裏配得上我……我裝病那許久就是不想嫁,就是在等他死,他怎麽還不死……聽哥哥說今日流雲公子還要找方丈參禪下棋,久聞大名,未曾謀麵,初次見麵,我這副樣子倒是失禮……」


    字字誅心。


    一段話說完,屋子裏的人都沉默了。


    花窗外明亮的日光斜斜地照進屋子,光影從傅慎時的背後開始籠罩,暈出朦朧淺淡的光暈,他穿著淺色的寬袖衣裳,愈發顯得單薄孤傲。冷白精致的麵頰上,他的唇角抿成一條冷漠的直線,仿佛吞了一肚子的話不曾傾訴。


    眼前是兒子瘦弱的身影,秦氏腦子裏回蕩著殷紅豆說的每一個字,頓覺心如刀割,眼眶登時泛了紅。


    秦氏恍然想起自己幾年前,為求傅慎時長壽,她還特地找法師看過風水種下了花桃,而如今呢,她給兒子挑的未婚妻卻罵他殘廢,盼著他死,情願裝病也不肯嫁他。


    曾經高入雲端的天之驕子,如今成了張小娘子心裏的爛泥。


    以帕捂麵,秦氏潸然淚下,廖媽媽立刻清場,殷紅豆等人默默退下。


    足足過了半個時辰,秦氏才紅腫著眼睛從屋子裏出來,送她的廖媽媽麵帶笑色,溫聲地寬慰著。


    待秦氏走了,廖媽媽才朝殷紅豆招招手笑道:「六爺叫你。」


    殷紅豆脊背發寒……傅六方才不會看見了她跟廖媽媽之間的小動作吧!


    忐忑地進了屋子,殷紅豆剛繞過屏風,人都還沒看清,就聽傅慎時冷聲道:「跪下。」


    噗通一聲,殷紅豆非常沒骨氣地跪下了,腦袋埋得低低的,甕聲甕氣道:「奴婢冤枉啊。」


    「……」他什麽都還沒說呢。


    食指篤篤地敲打著扶手,傅慎時嗓音慵懶道:「誰準你自作聰明的?」


    眨巴著眼睛,殷紅豆大腦快速地運轉著,傅六瞧見她的小動作了嗎?沒有瞧見吧?管他看沒看見,反正肯定不能承認就對了!


    殷紅豆急中生智,答非所問道:「張小娘子出言不遜,其實奴婢當時本想衝出去說‘你這賤婢也敢輕視我家六爺’,不過奴婢到底是重霄院的丫鬟,恐粗言汙語傷了六爺臉麵,才用了叫她認錯人的斯文辦法。」


    時硯語塞,嘴角直抽抽,這是斯文辦法?他怎麽覺得這比指著張小娘子的臉罵娘還折辱人呢?


    過了一會兒,傅慎時眯著眼盯著殷紅豆黑溜溜的腦袋,聲音低沉道:「殷紅豆,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殷紅豆汗毛倒豎,大事不妙了!這可是傅六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傅慎時穎悟絕倫,但又十分高傲自負,殷紅豆若是承認她看出了他內心的脆弱和無助,並替他在大夫人麵前說話,一言不慎,就會激怒他。


    權衡利弊之後,殷紅豆選擇裝傻到底,她垂首低聲道:「奴婢知錯,可是奴婢的錯是情有可原的!」


    轉著手指上的玉戒指,傅慎時冷聲問她:「如何情有可原?說我聽聽。」


    殷紅豆一本正經道:「張小娘子蛇蠍心腸,咒罵六爺,別說奴婢了,便是時硯也看不過眼去——時硯是不是?」


    抬頭看向時硯,殷紅豆拋去一個殷切的目光。


    時硯不期然與殷紅豆對視,麵色浮紅,扭過頭道:「是、是的。」


    咧嘴一笑,殷紅豆又看著傅慎時一臉憤懣道:「這樣的人,怎麽配得上六爺。奴婢自然想看她天打雷劈、後悔不迭的樣子。」


    語氣微頓,殷紅豆絞著自己的衣袖,噘著嘴小聲道:「再說了,六爺不是也沒阻止奴婢麽,如果奴婢做錯了,六爺當時就該罰奴婢,說明六爺是默許奴婢的,是不是呀……」


    她輕柔的尾音微微上揚,如軟羽掃過耳廓,撓得人心裏發癢。


    傅慎時勾起唇角,這死丫頭,慣會答非所問和倒打一耙,他索性順著她的話反問道:「這麽說來,是我跟你同流合汙了?」


    忙不迭地搖頭,殷紅豆道:「沒有沒有,六爺秋月寒江、冰清玉潔、白玉無瑕、清介有守,怎會跟奴婢沆瀣一氣?那都是奴婢自己的主意,六爺雲中白鶴,不屑於與這等醃臢之人計較。六爺是君子,奴婢是真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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