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另一邊的張夫人領著女兒起身,還沒來得及同秦氏見禮,對方就坐下了,母女兩個尷尬地站了一會兒,隻好也一道坐下。


    張夫人倒是很崩得住,心裏窩火,麵上並不顯。


    張小娘子年輕不經事,沉不住氣,目光頻頻朝傅慎時身上望過去,沒與他對上,卻同殷紅豆兩人對視了一眼。


    殷紅豆並非真的十五六歲的少女,張小娘子臉上顯露出來的小女兒家的嬌媚之態,和被人捕捉到偷窺男人之後的羞澀緊張,和她從前見過的暗戀者的狀態如出一轍。


    垂下頭,殷紅豆絞著手指,那位小娘子不會喜歡上傅慎時的皮相了吧!


    餘光掃過傅慎時的臉頰,殷紅豆撇了撇嘴,她覺得大有可能,畢竟傅慎時的臉還是十分具有欺騙性,而且那日傅六所展現出來的才智,完全碾壓流雲公子。張小娘子年輕衝動,因一時仰慕而生了嫁人之心,也極有可能。


    怕隻怕,婚事真成了之後,張小娘子認清現實,後悔不迭。


    不過殷紅豆覺得張小娘子連認清現實的機會都沒有。


    昨日秦氏那般對待傅慎時,傅六若老實從了母親的意思,那就不是他了,今日他絕不是來說和的。


    殷紅豆隱隱地期待著什麽。


    暖閣裏靜了好一會兒。


    蕭山伯夫人身為主家,拿人錢財,受人之托,也不好冷了場,笑著說了幾句緩和的話,便把話題引到兩家人的頭上,她婉言道:「寧願拆一座廟,不拆一樁婚,兩位夫人不如再好好談一談。」


    話音剛落,暖閣外便有丫鬟過來稟蕭山伯夫人,說內宅有事,請她過去一趟。


    蕭山伯夫人起身淺笑道:「二位慢談。」


    她的離開,當然是張夫人的要求,誰會願意自己狼狽的樣子被旁人看見?


    但這麽重要的事,蕭山伯夫人並不想錯過,她人雖走了,卻留下了兩個機靈的丫鬟在門口隨侍。


    暖閣的隔扇緊緊關上,屋子裏安靜了許多。


    蕭山伯夫人搭了橋,張夫人如今是有求於人,便隻好厚著臉皮過河,主動同秦氏道:「侯夫人,那日之事確實是誤會,都是流言四起傷了兩家和氣,將來到底是要成一家人,今日不把誤會解開,倒是枉費蕭山伯夫人一片好心。」


    便是看在蕭山伯夫人的麵上,秦氏會為難張夫人,卻不會讓她太過難堪。


    何況秦氏心裏惦記著那塊肥缺,麵色也漸漸緩和,微抬下巴瞧了張夫人一眼,篤定道:「我看並非誤會,但小娘子年幼,我兒大度,倒不是不可原諒。」


    她又看著傅慎時,問他:「六郎,你說呢?」


    傅慎時總算開口說了今日的第一句話:「讓她斟茶道歉。」許是整夜沒睡的緣故,他的聲音喑啞陰沉的厲害,如覆上一層冰霜,聽得人頭皮都發冷。


    殷紅豆暗暗詫異,傅慎時竟隻叫張小娘子道歉了事,這貨莫非想了一夜想通了?


    絕對不可能。


    殷紅豆的後頸莫名一涼。


    張夫人莫名想起寶雲寺那日,傅慎時眼裏陰鷙的神色。


    所以當傅慎時說出「斟茶道歉」的時候,她是有些詫異的,這般順利就解決了這件事,未免太輕易了些。


    按下疑慮不表,張夫人看向自己的女兒道:「還不去給傅六郎道歉。」


    茶水是早就斟好了的,因為蕭山伯府的丫鬟事先知道傅慎時定要象征性地抿上一口,水並不是很燙。


    丫鬟端起來遞到張小娘子的手上,她臉頰浮紅地走到傅慎時跟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麵色帶著藏不住的傲氣和一丁點歡喜之意。


    福一福身子,張小娘子溫聲道:「傅六郎君對不住,我那日魯莽,口沒遮攔說了無心之言。」她蹙著眉,盯著傅慎時的膝蓋,似是有些委屈,道:「郎君,我如今是真心道歉,願長興侯府看在張家對你們家的情誼上,答應重歸就好,也不枉……」


    後半句話張小娘子並未繼續說下去,但傻子也猜得到,她自以為真心,到底是心有不甘,甚至覺得嫁給傅慎時是下嫁。


    張小娘子正視傅慎時,雙手往前一送,羞怯道:「傅六郎君喝茶。」


    傅慎時靠在輪椅上,麵無表情地直視著她,雙眸古井無波,他撥弄了下手指上的戒指,吩咐殷紅豆道:「接茶。」


    殷紅豆伸手接過茶杯,把溫熱的茶水送到傅慎時麵前,卻聽他道:「潑她臉上。」


    著實一愣,殷紅豆猛然抬頭看著傅慎時,滿臉疑惑。


    秦氏反應很快,猛然站起來高聲道:「住手!」


    傅慎時聲音冷冽地命令殷紅豆道:「潑!」


    張小娘子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傅慎時,仿佛方才產生了幻聽。


    殷紅豆卻不敢違逆傅慎時,她也知道自己做定了炮灰,極快地選擇了相信傅六,硬著頭皮揭開蓋子,直接朝張小娘子兜頭潑去。


    屋子裏的人神色俱是一變。


    嫩綠的新茶葉糊了張小娘子一臉,他雙眼緊閉,驚叫著連連後退,頭發上掛了好幾片,絲絲縷縷的清冽香味散開,她的臉瞬間被燙得發紅。


    拿著茶杯的殷紅豆手還在發抖,她卻十分慶幸,好在手裏不是一杯滾燙的開水,否則她還真不下了手。


    殷紅豆瑟瑟發抖地想著,傅慎時肯定能妥帖善後吧。


    暖閣登時亂做一團,張夫人大怒到極點,衝到殷紅豆跟前,抬手就要打她。


    殷紅豆下意識就往傅慎時身後躲,她側著身子縮著肩站在輪椅後麵,巴掌果然沒有落在她臉上。


    她抬頭看去的時候,傅慎時已經扼住了張夫人的手腕,嫌惡地甩開,神色漠然地微揚下巴,壓根沒把「張家」這兩個字放在眼裏。


    張夫人受不住這力道,後退了兩步,幸被身邊的下人扶著,否則真要摔倒。


    與傅慎時拉開距離的張夫人逐漸恢複理智,她再不好意思動手失了身份,隻好一邊拿著帕子給張小娘子擦臉,一邊惡狠狠地盯著傅慎時,切齒道:「傅六!你們今日可是來求和的嗎?!」


    傅慎時勾起唇角,黑沉沉的眸子裏泛著陰冷之色,低沉的聲音也染上一層清冷:「張夫人說錯了,今日是張家求和,不是長興侯府求和。」


    即便如此,傅慎時這樣子也根本不是肯答應求和的態度。


    長興侯府之所以可以這般貪婪地從張家索取肥缺,就是因為張家人不純良,又想要名聲還不舍不得女兒,簡直不仁不義。傅慎時完完全全是受害者的姿態,倘或他還擊回去,留了話柄與人,張家便有了說辭,傅家也得有所顧忌。


    這時候傅家再想從張家討要好處,可就沒那麽容易了!


    秦氏想清楚這一茬,表情僵硬的厲害,她走到張小娘子跟前仔細瞧她的臉,旋即轉身瞪了傅慎時一眼,道:「慎時,你到底要幹什麽?你在家中不是答應過我了麽?!」


    張夫人摟住大哭的女兒,眯眼剜著傅慎時道:「你們長興侯府,到底還想不想跟張家做親了!」


    秦氏想起運河竣疏的工程,頓時心頭一緊,責備地看向兒子。


    傅慎時掏出兩家曾經交換過的信物,一塊瑩白的梨花白玉佩,細膩滋潤,毫無瑕疵,倒是有幾分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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