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三知道他的性子,便不再逼問,又肅然說起他在杭州的事。杭州的事鬧的這麽大,杭州的官員個個都怕官位不保,倒是都出了不少力,坍塌之事才得以順利解決。他這回回來,還要去述職,而且皇帝恐怕也要召見他,少不得要吃些苦頭。


    傅慎時則道:「隻要事情平穩了,了不得就是受些責罵,罰俸祿。你權當歇息幾月,等風頭過了,自有你的前途。」


    傅三忖量片刻,方問定睛道:「聽說家裏出了這麽大事,是二皇子在支應我們,這是為何?」


    傅慎時又不答,隻道:「三哥,你回去吧,有事明日再說,我要睡了。」


    弟弟趕了兩次人,傅三再不好多留,抄著手,就打趣他道:「你這小子,長大了嗬。」他的眼神,曖昧地流連在殷紅豆的被子上。


    傅慎時沒接話。


    殷紅豆雖沒看,卻也猜到了傅三的神情,便放出了腦袋,眼神悄悄飄了過去,隻見傅三肅了神色,望著傅慎時聲音略低冷了幾分,道:「老六,凡事要知道分寸。」


    隨後,傅三就冷冷地看向了她。


    兩個人的目光對上,傅三倒是很快就挪開了,殷紅豆卻是手掌發涼,微微咬著唇,心裏清楚極了,在長興侯府的人眼裏,在世人的眼裏,她隻是個低賤的丫鬟,便是傅慎時也無法辯駁。


    傅慎時能為她一定程度上做出改變,但,其他的人,從來都不變。若是旁人也就罷了,偏偏是與傅慎時親近的血親,而且這樣輕蔑的眼光會越來越多。


    殷紅豆要說不難受,肯定是假的。


    沒有人能脫離群體生活。


    過了一會子,傅三走了,傅慎時叫時硯關上門退了出去。


    殷紅豆閉上眼,假裝睡了。


    傅慎時靠在窗框上,被子半蓋在他的小腹上,雙臂橫在腹前,他轉頭撥弄著她的頭發,道:「睡了?」


    殷紅豆「嗯」了一聲,就沒說話了。


    殷紅豆不高興,傅慎時還是看得出來的,他沒有急著睡,隻輕撫著她的發端,道:「我三哥不知我心意,才會說那樣的話,你不要往心裏去。」


    怎麽能不往心裏去,殷紅豆有種尊嚴一點點破碎的陣痛感。


    她需要自我調節一下。


    傅慎時見殷紅豆不說話,又安撫著她,道:「我會跟他說明白。沒有下次。」


    殷紅豆蜷縮著身子,像一隻腦袋埋進被子裏的貓兒,隻露出一小段脖子,白皙細嫩。


    傅慎時絞了一綹她的頭發,盯著她的脖子,正色道:「紅豆,從前你說話我不肯聽,所以你不說,如今我肯聽了,你也不肯說?」


    殷紅豆身子微動,揭下了被子,小聲地道:「三爺若隻是說一句話,我倒不是很介意。」


    她早知道會有這種情況發生,隻是沒想到會在今夜這種情況下發生,從傅三進來,到傅三離開,過程長的像是將她淩遲一遍。


    傅慎時不解,思索了一下,便道:「他不知道我房裏有人,若知道,便不至於這麽莽撞進來。」


    殷紅豆有點委屈,道:「可他知道了,他也沒離去。即便他知道了,還是極有可能會進來,除非我……」


    除非她是長興侯府六太太,傅三才不敢失了禮。


    殷紅豆更難過的是,她以為傅慎時讓她躲進被子裏就會請走傅三,可兄弟二人還是談了那麽半天,仿佛她無足輕重。


    這能說明什麽,她再清楚不過。


    傅慎時臉色微僵。


    殷紅豆歎了口氣,繃緊了臉道:「你既要聽,我就說。若我是六太太,時硯不會放他進來,他進來你也會立刻請他出去,不會還與他說那麽久的話。」


    傅慎時沉默良久,臉色凝上一層寒意,原本隨意搭在小腹上的手漸漸收緊,他聲音不急不緩地道:「方才我三哥進來的急,若我腿腳方便,也就立刻領他出去,不必躺在床上與他說話。」


    他都這樣說了,殷紅豆不想再跟他繼續說下去。


    再說下去,不過是兩人都口不擇言,徒添傷痕。


    殷紅豆翻了個身,嚐試著睡去。


    她不愛他的時候,她可以對他用盡心機,她愛重他的時候,當真是一點委屈都不想受,她沒有辦法笑嘻嘻地跟他掰扯道理,循循善誘讓他明白。


    殷紅豆從來都沒發現,自己是這樣斤斤計較又小氣狹隘的人。


    傅慎時還沒躺下,夜深了,涼意侵體,他臉色有些蒼白,微咳了兩聲,吹起臉側的發絲,發絲落下之後橫在他的薄唇上,有一兩分的狼狽。


    他自己撐著身體躺下,胸腔裏卻憋著一股火熱的氣,也不大想再開口說話。


    夜半,傅慎時還是沒能睡著,她的一言一語,也總是輕而易舉地牽動的他的心神,讓他歡喜讓他煩憂。


    傅慎時到底是沒有辦法忍受殷紅豆的冷待,也不願見她傷心,便轉身去抱她。他鑽進她的被子,雙臂緊緊地將她環在懷裏,貼著她,向對她示好,又生怕自己說重了話,極力得克製著嗓音道:「紅豆……我們不是說好了嗎,要好好相處,你不能這樣折磨我。」


    殷紅豆也沒睡,她閉著眼,悶聲問他:「他指責的時候,你難堪嗎?你傷心嗎?」


    傅慎時嗅著她的頭發,安撫性地親吻著她的耳廓,如實道:「難堪,傷心。」


    殷紅豆道:「以後這樣的指責還會更多更多更多。」


    傅慎時將她抱得更緊,道:「可是這些難堪和傷心,不及你三言兩語讓我煎熬。」


    殷紅豆心裏酸楚中又泛著一點甜。


    傅慎時在她耳畔低聲道:「明天我們就走,離開侯府,你就不會這樣對我了。」


    他的胸膛很溫暖,殷紅豆背靠著他,生出幾分依戀,她攥著被角,道:「傅六,我知道我要求很多,我以後也還會有各種各樣你意想不到的要求,今日你就煩我了,以後你煩我的時候還多著。我很不想自己變成隻知道抱怨,甚至連自己原本的樣子都忘記了的怨婦。等那時候做了一對怨偶,你隻怕還要後悔今時今日為我所付出的一切。」


    傅慎時心口一抽,將她摟得更緊,切齒問道:「你又想走?」


    他們明明說好了,彼此退一步,可她的最終目的,卻依然是要離開他!


    這和殷紅豆答應他的,不一樣。


    她一直在騙他。


    殷紅豆默然,她不是想走,她隻是覺得自己要不起,也承擔不起他的感情,她知道他的好,所以才會愧疚,她沒有辦法拿自己的底線去換他的好。


    傅慎時五髒六腑裏的火氣終是憋不住了,他渾身都在輕顫著,溫柔的唇流連在她脖頸之間,他嗓音低啞地道:「我為你甘做世人眼中的異類,你就這樣對我?」


    殷紅豆的眼淚一下子冒出來,他的話,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戳在她心窩上。


    傅慎時在她脖子上輕咬了一下,卻沒舍得下重口,吐了幾口熱氣,才道:「紅豆,我有千萬種方法留你,我選擇了會讓你開心的一種……」


    殷紅豆心一下子沉了下來,睜開雙眼,冷聲問道:「所以,你從來沒打算過讓我離開,一切隻是權宜之計,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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