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豆忍笑,問道:「您不帶啦?那媳婦可就……可就領走了。」


    秦氏沒好氣道:「不帶了!這小子在我這兒一天都不安生!脫我的鞋子!把我養的金魚丟池塘裏!還有我的屏風,不知道用什麽扣出個洞!封邊兒的地方,補都不好補!」


    言哥兒在父母麵前受到祖母的嚴厲批評,垂著頭,豆大的眼淚一顆顆地落。


    秦氏一心軟,放緩了語氣道:「當然還是安生了兩天,第一天和最後一天。今兒是最安生的一天了!」


    言哥兒哭得更厲害了,祖母這是替他說話嗎,還不如不說。


    傅慎時瞧著言哥兒,漫不經心地問道:「你給你祖母添麻煩了?」


    言哥兒一哆嗦……家裏他最怕的就是他爹,旁人麵前,他基本上哭一哭就奏效,隻有在傅慎時麵前,別說哭了,打滾都沒有用——他試過的,真沒用。


    秦氏見狀,想說什麽,又想著言哥兒太皮了,到底沒說什麽,隻用眼神暗示了一下傅慎時。


    傅慎時沒看到似的,冷著臉看著言哥兒。


    言哥兒悄悄一抬頭,看到傅慎時的冷眼,癟嘴不敢哭出聲。


    秦氏又去抱言哥兒,斥傅慎時道:「你幹什麽呢!」


    傅慎時抓住言哥兒的手腕子,道:「下來。」


    言哥兒乖乖溜溜地從羅漢床上下來,低著頭,嘴巴噘著,臉頰鼓鼓的。


    傅慎時道:「給你祖母磕頭再走。」


    丫鬟遞了墊子過來,言哥兒跪在上麵,給秦氏磕了幾個頭,誠心誠意道:「祖母對不起,言哥兒沒聽話,勞累祖母了。言哥兒不好。」


    小孩子聲音軟軟糯糯的,言哥兒長的又粉雕玉琢,十分可愛,漆黑的桃花眼,像紅豆一樣,十分靈動,含著瑩瑩淚光的時候,任誰都舍不下心去責怪他。


    秦氏有些繃不住了,扶著言哥兒起來,軟言軟語道:「回去了要好好聽話,仔細你爹揍你!」


    這句話可太有威懾力了,言哥兒一下子就哇哇大哭起來,秦氏自己反倒給嚇著了,送傅慎時走的時候,千叮嚀萬囑咐,千萬別真的打言哥兒,說好好教一教就懂事了。


    傅慎時隨口應著,把言哥兒給了丫鬟牽著,便與紅豆兩個回去了。


    夫妻兩個一邊走一邊商量著怎麽教育言哥兒。


    紅豆說:「從前老夫人頭發隻白了一半,這十幾天過去,感覺白了一大半,人也憔悴了很多,估摸著都是言哥兒給折磨的。」


    真是一物降一物,甜蜜的「報應」啊。


    傅慎時眉梢帶著些許清淺的笑意,隨即道:「他快四歲了,不能再縱著他了,過幾天就給請個嬤嬤回來。」


    紅豆想著現在請嬤嬤也合適了。


    言哥兒牽著丫鬟,看著父母親冷漠的背影,可憐兮兮地抬頭問丫鬟:「春喜姐姐,爹爹會罰我嗎?」


    十三歲的丫鬟搖了搖頭,無奈地小聲道:「奴婢……不知道呀。」她又道:「哥兒既怕罰,怎麽在老夫人院子裏,就不知道乖一些呢?」


    言哥兒嘴巴噘得老高,委屈巴巴地道:「我看祖母成天都不笑,故意逗著她跟我玩的。」


    丫鬟道:「哥兒自己去三老爺和郡主跟前說吧!」


    言哥兒怕得很,明明很長的一段路,他覺得好短,到底還是走到了頭。


    傅慎時與紅豆兩個坐在屋子裏,看著次間裏的言哥兒,誰也不先說話,言哥兒自己哭著認了錯,抱著紅豆的腿,道:「娘,兒子錯了,不該不乖……」


    紅豆戳了一下言哥兒的腦門,道:「你可就是欺負你祖母疼你,否則你還敢這麽無法無天?」


    秦氏疼言哥兒不假,雖說她與傅慎時母子關係多少年也沒改善,但紅豆與傅慎時在秦氏沒有傷害他們孩子的情況下,都不至於不許秦氏親近孩子,更不會在孩子跟前說長輩的壞話。


    言哥兒趴在紅豆肩頭哭,一抽一搭道:「我、我隻是想讓祖母也跟我玩,跟我笑……」


    紅豆覺著這孩子還是有心的,她從前教他要有同理心,不能對和善的下人呼來喝去,不能對動物殘忍,看來還是有效的。


    傅慎時不吃這一套,他胳膊撐在小炕桌上,傾身擰了一下言哥兒的耳朵,道:「這就是你故意氣長輩的理由?」


    言哥兒癟了一下嘴,臉頰上兩行清淚,眨著桃花眼道:「兒子錯了,爹,兒子錯了。」


    紅豆捧著言哥兒的小臉問:「真知道錯了,還是故意哭了哄我跟你爹呢?」


    言哥兒鄭重其事地點頭,道:「兒子真知道錯了。」


    紅豆順勢道:「好,真知道錯,就要開始學規矩了。」


    言哥兒早聽說長大了要讀書,一坐就是大半個時辰呢,他哪裏坐得住,根本就不肯,抽泣著抗議。


    傅慎時蓋上差蓋子,吩咐丫鬟道:「隨他肯不肯。把他抱出去。」


    言哥兒就這樣回了自己廂房歇息。


    沒兩天,秦氏病了,當然和言哥兒無關,她夜裏起夜著了風寒,病了。


    紅豆同傅慎時說這事兒的時候,言哥兒聽了一耳朵,他誤以為是自己鬧得,怪內疚的,悶悶不樂了許久,才主動要求紅豆帶他去看秦氏。


    紅豆和傅慎時領了言哥兒去,秦氏怕病氣過給孩子,不讓言哥兒進去。


    言哥兒以為秦氏傷了心,不肯見他,在門口小聲說了好幾個對不起,回家竟然乖巧了幾天,也不禍禍花草樹木,一日三餐乖乖吃飯,連過來教他的嬤嬤都說這孩子乖。


    紅豆還以為言哥兒轉性了,叫了言哥兒來問。


    言哥兒沮喪地紅著眼眶說:「祖母上次都不肯見我,我要是乖些了,祖母是不是就原諒我了。」


    紅豆怕言哥兒心裏有疙瘩,便跟他好好解釋了一番,言哥兒偏不信,正好秦氏的病已經好了,紅豆準備帶他過去一趟。


    因著言哥兒白日裏要學東西,紅豆等到傅慎時下了衙門,才一起領著言哥兒過去的。


    秦氏再見言哥兒,高興得咧大了嘴角,人一下子就精神了。


    言哥兒跟秦氏說對不起,秦氏抱著他好一頓哄呢,眼看著天色不早了,才撫著他的背,同傅慎時夫妻兩個道:「你們帶他回去吧。」


    這一家三口走了,秦氏坐在羅漢床上,遙遙望著簾子外,嘴裏重複著言哥兒跟她說的話:「對不起……對不起……」


    她病的時候,總是夢見兒子們小的時候,她夢得最多的就是傅慎時,連她自己精心帶大的盼哥兒,她都沒夢到過幾次。


    冷寂的秋天,秦氏心裏莫名有些悲涼。


    若她年輕的時候,能看得這麽開就好了,榮華富貴哪裏比得上天倫之樂。


    秦氏拭去眼角的淚,又覺得自己想法荒唐,依她的性子,長興侯府如日中天,她才會更在乎兒孫承歡膝下,若是侯府還是十幾年前那般處境,隻怕她的選擇依舊是體麵。


    月有陰晴圓缺,過去的事情也沒法彌補,隻是她知道,有些悔意,她要帶進棺材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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