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停歇後,閘門被升到了頂端,戰船開始朝著城內繼續前行,再等進了城,看清楚了裏麵的情況,讓我意想不到的是,所謂零雨城,竟然在城裏麵也全都是緩緩流動的河水。


    隻不過現如今的河麵上已經被一艘艘龐大的戰船鋪滿,到處旌旗飄展,隻有一條長長的水上石階從位於正當中位置的石堡中延伸到了水麵數丈有餘,戰船停靠在石階邊上,身邊的人二話不說,便押著我沿著石階往下走。


    一腳剛邁上石階,從堡壘中便走出來一列鬼氣森森的陰兵,黝黑的盔甲隨著走動“嘩啦啦”作響,分兩列站在石階下口,當中走出一人道:“所押犯人,可是羅刹城死囚?”


    身邊之人應了一聲,夾著我肩膀的手隨即鬆開,接著隻感覺到後背一沉,整個人腳底失重,便從石階上滾了下去。


    我忍不住想破口大罵,可沒等我身形在地上落穩,頓時上來幾雙手又重新把我給架了起來,一句話也沒說,手上一使勁,直接把我摁彎了腰,開始押著我繼續往麵前一扇像是被黑鐵石打造的大型石門快速走了過去。


    在那一刻,我甚至覺得自己壓根就不是來劫獄的,根本就是個被定了罪的死囚,整個零雨城的氣氛太凝重了,單調的色彩,滿眼的陰兵,連空氣都彌漫著肅殺的味道,讓我忍不住開始懷疑這次劫獄的可行性,心裏驀的打起了退堂鼓。


    這個想法在腦中也隻是一閃而過,我咬了咬牙,看著站在門口的守衛將黑石門緩緩打開,人在被押進去之後,押解的陰兵全都退在了門外,一個也沒有跟進來,耳聽得一聲沉悶的關門聲響,視線先是陷入到了短暫的黑暗,接著就感覺著一道燭火照亮了四周的環境,是一間密不透風的石室。


    可是一進入到這裏,周圍的空氣下降的十分厲害,並且不是皮膚上所感覺到的體感冷,而是從手腳傳到體內,發自骨子裏的那種惡寒,渾身提不起勁兒,就跟一開始接觸到陰泉石鐐銬一樣,這讓我忍不住心頭一顫,莫非這麽大個屋子,全都是用陰泉石打造的?


    愣神之際,耳聽得一陣淡淡的說話聲從身後飄進了耳朵裏。


    “你不是死囚。”


    我當時臉都嚇白了,下意識地回過頭,就見在身後靠近石門的地方,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人。


    那人的臉比我這會兒都白,一絲血色都沒有,連眉梢眼角也都毫無神采,整個人看起來像個久病不愈的病秧子,但是一雙眼睛卻散發著一股不同於這副身體的銳利,死死地上下掃量著我,再加上剛才的話,把我看的下意識地朝後退了一步,沉聲道:“你說什麽?”


    “我說你根本就不是死囚。”


    那人緩緩從陰影當中走了出來,斜著眼睛看了我一眼說:“這些個送來零雨城的死囚要麽哭聲連天,要麽癲狂癲燥,像你這般冷靜,還有心思欣賞這裏環境的,還是頭一個。”


    我聞言忍不住送了口氣,卻見他突然將腦袋探到我麵前,盯著我說:“你剛在害怕什麽?”


    我一愣,隨即後背嘩啦啦直冒冷汗,連忙搖頭,道:“沒什麽,隻是覺得你這大牢有點怪。”


    “哪怪?”那人玩味道。


    “零雨城外麵看起來像是一個無法攻破的堡壘,可是這裏麵太小了吧,就這麽大個屋子,還隻有你一個看守,犯人想要逃跑,豈不是很容易?”我沉吟道。


    那人怪異地看了我一眼,嗬嗬笑了笑,抬起手朝著身邊的牆壁上一按,就像是無意間的撘靠,四麵石牆開始輕輕顫抖,目光之中,緊靠在我手邊的一麵牆緩緩升起,露出一條長長的黑石甬道。


    甬道內牆壁和地麵全都是黑石,銅燈盞盞,燭火搖曳,數十名陰兵分列左右,耳邊就聽那人說:別愣著了,快走吧。


    說罷伸手朝我背後猛地一推,在陰兵的注視下緩緩通過甬道,進入視線的,卻是一口翻滾著沸水的水池。


    “所有犯人入獄之前必須被一百度沸水淨洗身子,免得身上的髒東西玷汙了地板。”


    我微微一愣,看著沸騰的水池差點破口大罵,這他娘的跳下去是洗澡還是給豬蛻皮呢,不過轉念一想,能被關在這裏的都不是凡人,區區沸水也沒多大影響,但唯一的問題是,他們不是凡人,可我是。


    正看著池子愣神,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怪笑,沒等反應過來,屁股上一沉,一點準備都沒有,整個人就被踹到了水池裏。


    在落水的一瞬間,我感覺不像是掉進水裏,而是墜入了滾燙的岩漿,全身的皮膚跟燒著了一樣,燙的我張大了嘴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可是還沒等叫出第二聲,渾濁的視線中隱約好像看見幾條黑影從空中朝著我快速延伸,掙紮中本能地就想伸手去擋,可是從全身上下無孔不入的痛楚讓我根本沒有時間去反應,身體裏的神經全都失去了知覺,任憑那幾道黑影打在身上,卻已經感覺不到疼,一點知覺都沒有。


    “迄今為止經過這沸水池的犯人不計其數,可是真正能咬著牙一聲不叫的,除了關在第七層的那位,就隻有前陣子被新押進來,馬上要被處死的白秉德了。”


    我爹?


    混亂中,聽見那人提起了爹的名字,我忍不住咬緊了牙關,感覺著身上的肉都已經被燙熟了,餘光裏,突然就見從空中散開一片鋪天蓋地地大網,落入水中,將我像白魚一樣死死罩住,接著漁網勒緊了全身,道道網口繃著肉,無邊無際地痛楚再一次從身體的各個角落傳來,忍不住再次發出一聲慘叫,就感覺著身體隨著漁網一點點拖拽至池邊,隨後給拉了上去。


    這種久違的死後劫生讓我忍不住蜷縮在漁網裏大口地喘著氣,忘記了時間跟思考,隻希望這種平靜的狀態能夠再多持續一些,哪怕一秒鍾,也成了極大奢侈。


    但是事與願違,這種感覺還沒有持續數息的時間,漁網再次抖動,將我直接從中抖到了地上,肌膚與地麵的距離撞擊讓我眼前再度一黑,差點暈死了過去。


    “身上居然還帶有東西,也不知道羅刹城是怎麽辦事的。”


    耳聽得熟悉的聲音逐漸靠近,接著就感覺脖子上傳來“啪”的一聲細繩斷裂的聲響,強掙紮著睜開眼,就見病秧子手中正拎著玉姐送給我的玉佩淡淡地看了一眼,隨手扔給身邊的陰兵說:“收起來,回頭去問問羅刹城是怎麽回事,要是中間出了什麽岔子,在這個節骨眼,誰也擔不起責任。”


    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發現自己全身上下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扒了個精光,赤條條地躺在地上,眼睜睜看著陰兵拿著玉佩轉身離開,我咬著牙正要說話,就聽病秧子說:“差不多了,送到第四層,交給典獄長關起來吧。”


    話音落地,身邊的陰兵直接圍到身邊,四仰八叉地將我抬起了起來,開始朝著深處走。


    整個過程我一點反應的時間都沒有,皮膚已經完全失去知覺,像條死狗一樣不知道要被他們拖向哪裏,隻是沿途不斷可以聽見閘門響動,穿過一層又一層重兵把守的關口,最終進入到了一間被鐵鏈吊著的黑屋裏,耳聽得一陣陣鐵鏈滑動的響聲,身體開始失重,整個屋子像是一個密封的電梯,一直往下沉,感覺像是墮入無間地獄,才緩緩又停了下來。


    當房門被打開之後,這個陰兵並沒有隨著我出去,而且直接將我朝外一扔,身體重重著地,耳聽得房門再度關閉,耳邊的世界便又重新恢複到了寧靜。


    “又一個命運不濟的家夥。”


    這種寂靜沒有持續多久,耳邊廂便響起了一陣長歎,接著腳步聲傳來,由遠至近,直到停在了耳邊,緩緩睜開眼,隻見一位年過半百的垂暮老人證彎著腰盯著我看,四目相對,足有半晌的功夫,才見那老人點點頭,伸出手一把抓著我的胳膊,開始朝著一邊拖了過去。


    “適逢亂世,人不如狗啊。”


    老者一邊走一邊歎,趕等停在一間牢房的門前,才推開門,手上一使勁,便將我甩了進去,隨後鎖好了牢門,轉身消失不見了。


    直到這個時候,我還沒有從沸水中灼燒的感覺緩過神來,像死了一樣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木訥地看著天花板,耳邊回響著從四麵八方傳來的鬼哭狼嚎之聲,卻在老者的一聲咳嗽後,徹底安靜了下來。


    時間在這一刻徹底停止,不知道為什麽,從沸水中出來後,我不單單是感覺肉體受到了清洗,內心也變得越來越安靜,甚至連此行的目的也都隨之被拋在了腦後,就想著能一直這樣安靜地躺在這裏,遠離喧囂,避開紛爭,或許才是眼下的我最好的選擇。


    想著想著,大腦便開始愈發的糊塗,像是一個已經垂垂將死的老人,隻等著最後一刻的來臨,眼睛昏昏沉沉,便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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