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娘在晾屍崖?”


    時隔這麽久,再度聽見我娘的消息,我嗓子眼裏就跟紮了根針一樣,喃喃地看著二爺爺說:“她怎麽會在那,又為什麽要對付我爺爺?”


    二爺爺將頭轉了過去,淡淡說:“有什麽話,你還是見過你爺爺之後再問吧。”


    “我真的能再見到我爺爺?”我激動道。


    “嗯。”


    烏篷船載著三人行駛在浩瀚如海的九獄九泉,水中掙紮的陰魂我已經看的麻木,倒是阮青的臉上微微有些激動,我沒有問她,但可以猜到,估計對於她來說,上次回到人間,可能是數百年甚至是千年前的事了吧。


    “二爺爺,金小發現在怎麽樣了。”


    船行至拐彎處,我想起上次和金小發見麵的場景,忍不住開口問道。


    “億萬冤魂受災,我怎麽會單獨記得他的下落。”


    二爺爺語氣不善,我也不好再繼續追問下去。


    災後的九獄九泉分不清方向,更辨別不了位置,孤舟偏行至一汪在流淌河流中的死水時,二爺爺止住了船行說:到了。


    這一片水域波瀾不驚,翻滾的河水像是有意識地避開這裏,並且水流清澈,站在船上看,還能瞧見一些紅色的鯉魚在水下緩緩遊動,和周圍渾濁的河水形成鮮明的對比,看起來極為不協調。


    “不管你這次去三岔灣怎麽樣,以後以後都不要再蹚九泉府這灘渾水,這裏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二爺爺把話說完,抬起腳輕輕跺在了船板,看似無意的一個動作,整支船卻開始左右劇烈搖晃,就仿佛被巨浪推動,我和阮青身形不穩,齊齊落下了水。


    清水裏的鯉魚收到了驚嚇,飛快似打著圈的亂竄,我和阮青在落水後第一時間翻了個身,繞過魚群遊向水底,但不知道為什麽,在波動水流的手掌不經意接觸到這些紅色鯉魚時,我不由得想到了一個人:紅鯉。


    但這個念想卻也隻是一閃而過,趕等反應過來,一股龐大的水流攪著身體直接就竄到了河底,再經過漫長的暗流湧動,腦袋驀的浮出水麵,卻沒有見到陽光,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的鵝毛大雪。


    每年的冬季都是大部分黃河流域的枯水期,上遊冰封凍河,下遊河水枯竭,漫天的大雪將河床鋪成了一片肅白,我從水窪裏翻出身,渾身濕漉漉地站在風雪中,卻聽得身後“嘩啦”一聲,阮青的腦袋也浮出水麵,喃喃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片刻後,水花四濺,阮青的身子在水中一躍而起,穩穩落在雪地中,腳踩著積雪的“撲簌”聲,聽起來格外的舒服。


    二人在河床中停留了片刻,找到了去三岔灣的路,便踩著厚重的積雪上岸,一路走到三岔灣,三岔灣依舊死一般的寂靜,茫茫的冰雪蕩去了死氣,也遮掩住了斑駁的牆壁上被洪水衝刷的痕跡,漫天肅殺和冷清撲麵,不由得暗歎了口氣,折身朝著爺爺的老宅走了過去。


    “有人來過。”


    站在爺爺老宅的院門口,阮青盯著一趟從外到院內的腳印,輕聲說道。


    我點點頭,心中隱隱開始愈發的激動,直接推開門,邁步跨入院中,剛喊出一個“爺”字,就看見眼前的房門洞敞,屋內省著一堆火,火堆上架著個鐵壺,旁邊坐著個人,是姚半仙。


    姚半仙身上的襖子已經破的露出了泛黃的棉花,悠悠地圍在火堆旁,看見我站在院子裏,歎了口氣說:“進來暖暖吧。”


    跟阮青一同走進堂屋,才發現屋子裏被白色的牆漆重新粉刷過,除了老舊的桌椅,又新添了一張木板床,床上鋪著破爛的棉被,應該是姚半仙住在了這裏。


    “坐吧。”


    姚半仙從屁股下麵抽出一張毛巾握在手裏取下了燒開的水壺,放在地上,又拎起一壇紫砂罐掛在上麵,罐子裏盛著肉湯,不大會兒的功夫,香氣四溢,肉味彌漫。


    我聞著久違的飯菜香,不知為何,眼眶一紅,眼淚就順著眼角淌了下來。


    “殘魂不用進食,多久沒有吃過肉了?”姚半仙拿勺子攪拌著肉湯問道。


    我咬著嘴唇搖搖頭,沒有說話,眼睛盯著姚半仙說:“我爺爺還好麽?”


    “好的很呐。”姚半仙笑笑,“不過你這一回來,怕是好日子也到頭了。”


    我微微一怔,轉頭看了眼阮青,才發現她這一路似乎被凍得不行,過著濕漉漉的裙子緊靠在火堆上,不停地打著哆嗦。


    “你,你怕冷?”我詫異道。


    阮青白了我一眼,“我又不是殘魂,是活生生的人,為什麽不怕冷。”


    我聽完幡然醒悟,殘魂可以感知溫度卻感覺不到溫度給身體帶來的感知,而阮青雖然是古道中人,但不管經曆多少輪回,修為再高,卻是實打實的肉身,怕冷也在情理之中。


    尷尬地摸了摸鼻子,餘光裏姚半仙已經顛著勺在嘴裏咂摸著湯的味道,然後眯著眼睛發出一聲長歎,“好啊,想不到我這破宅子裏還有能讓堂堂朔方城城主羨慕的東西,看來古人常說,華屋萬間,夜臥不過五尺;縱有臥榻三千,隻得一席安寢,誠不欺我老頭子啊。”


    “你都知道了。”我聞言說道。


    姚半仙又喝了口湯,哼了一聲說:“你在那邊鬧出這麽大動靜,我想不知道都難。”


    我微微地歎了口氣,“那我爺爺呢,他也知道了?”


    姚半仙一聽臉上恢複了正色,將湯勺放進了壺裏,拍了拍手說:“你爺爺一直在關心你的事情,知道你這次來肯定是受人指使,但也知道有些事情靠躲是肯定躲不過去的,現在正在和你們白家的那些長輩商量對策,估計要不了多久就會回來找你。”


    “白家先者真的在這裏。”我喃喃道。


    “不光是白家先者,還有一些人也都在這,等老頭子把肉吃完,或許你爺爺就該到了,到時將你引薦給他們,就算是正式白家見麵,成為白家的一份子了。”


    姚半仙說著又拿起勺子在罐子裏舀了一大塊肥肉送進嘴裏,吃的油膩肉翻,可瞥向我的眼神也難以察覺地露出一絲詭笑,“怎麽,加入白家,你不高興?”


    我冷笑道:“他們白家不是不認我麽,怎麽這個時候又要承認我是白家的一份子了。”


    在說這話的時候,阮青在一旁捅了下我的胳膊,我沒有理他,隻是看著姚半仙,等著他給我答案。


    姚半仙即為享受地講嘴裏的肥肉嚼爛咽了下去,又從身後摸出一個酒壺灌了幾口,說:“管他為了什麽,這些白家先者的實力不低,當中更是有幾個半聖,在這種緊要關頭認你,當然是天大的好事,還有什麽好問的。”


    “我可沒什麽興趣。”我撇了撇嘴說:“都到這個時候了,也沒有必要藏著掖著,他們想幹什麽我很清楚,而且我也不認為我爺爺會答應我讓我認了白家,從今往後成為白家門人。”


    “你當真?”姚半仙陰笑道。


    “二娃子,怎麽跟姚爺爺說話呢!”


    一聲低沉而又沙啞的嗓音從門外驀的想起,我整個人渾身一怔,表情僵在臉上,僵硬地轉過頭,就看見在門口的風雪中,一位垂垂老者盯著風霜站在那裏,腰板依舊挺得筆直,可是臉上的肌膚,卻如同枯木,再也沒有絲毫的生機。


    “爺!”


    我騰地站起身,衝著門外就跑,爺爺站在那裏,雖然麵色冷峻,可眼中散發出的弄弄慈意,卻足以將冰雪融化,讓百物複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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