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可心已忘了自己是第幾次看表,她發現今晚時間過得特別慢。


    看到場中每位打扮華麗的女士各個臉上掛滿笑容,興高采烈地談論著時下最流行的服飾、彩妝,和娛樂界的緋聞八卦,宋可心覺得自己好像是從外太空來的外星人般格格不入。


    女人忙著聊天,男人也沒閑著,舉杯暢飲,高談闊論生意經、高爾夫球賽,以及政壇的八卦醜聞──是誰說隻有女人長舌?男人聊起八卦絕不會輸給女人。


    不過,不管是何者,宋可心一點興趣也沒有,她隻希望可以快點離開這裏,回家說睡前故事給女兒聽,或者繼續完成她的小說。


    但是,看著正和一些商界人士相談甚歡的丈夫──沈達遠,她知道自己的期盼是奢侈的。


    她的丈夫是個百分之百的工作狂,有時連她都不禁懷疑,在他心中,工作是不是遠超過老婆和女兒的地位?


    他是個好男人,任何人看到他在工作上的表現,以及他對婚姻的忠誠度,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這麽稱讚他。


    他這麽努力工作,為的是想給她和孩子過更好的生活,但是,在做丈夫的職責方麵,她卻隻給他五十分,至於當爸爸──他也一樣不及格。


    “可心,你看起來很不開心。”


    一道富有磁性的嗓音從她的身後傳來。


    宋可心一回頭,就看到女人眼中的大眾情人──孟傑,正肆無忌憚地向她眨眼,他那雙深邃迷人的桃花眼不知迷惑過多少女人,讓她們為他失魂落魄。


    但是,宋可心卻無動於衷,因為她太了解他了。


    “嘿!笑一個嘛!”他繼續逗她,“你不笑的時候很嚇人,好像古板的修女,但笑起來卻像天使。”


    “別拿你哄女人的那一套來哄我。”她冷冷地睇了他一眼。“我不吃這一套。”


    他重重地歎了口氣,仍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你很會傷我的心,你知道嗎?全天下的女人都舍不得對我說一句重話,而你卻動不動就給我臉色看,還對我說出這樣的狠話,你很過分耶!”他抗議。


    “想聽好聽的話去找別人,我很累,現在我隻想回家。”她閉了閉眼。


    “別這麽拗嘛!”孟傑向服務生要了杯果汁,遞給她,“喝點冰的飲料消消氣。今天晚上這個派對是為了慶祝我和達遠的公司成功收購 b&c 電子企業,這個 case 讓我們公司的業績又提升了三十個百分點,換算成現金,也就是我們賺了將近三千萬,你應該很開心才對呀!”


    “我很開心,但如果不叫我來參加這個派對,我會更開心。”說她孤僻、說她高傲都可以,她就是不喜歡這種場合,尤其又要她穿上令她渾身不自在的禮服、高跟鞋,她怎麽開心得起來?


    “你是董事長夫人,怎麽能不出席呢?”孟傑笑道。“達遠很想跟你一起分享他的成就。”


    她心中充滿懷疑,她敢保證,她那個工作狂老公恐怕連她今晚穿什麽顏色的禮服都不知道。


    “我一直很好奇,當年你為什麽會選擇達遠,而不是我?”提起這件事,孟傑還是有些不甘心。


    他們兩人都是宋可心的學長,一起追求她,本以為他這個情場高手穩操勝算,沒想到竟敗給一向木訥的沈達遠。


    當初不隻他無法相信這個事實,就連周遭的人也因為宋可心的選擇而跌破眼鏡。


    宋可心沉默了。以前她可以很斬釘截鐵的回答,因為沈達遠是最佳老公的人選、因為他忠厚老實、因為他不風流花心,但現在……她似乎要重新評估了。


    “為什麽不回答我?”


    “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不耐煩地又看了下手表,“這個派對究竟要到什麽時候才會結束?”


    “我去叫達遠過來,請他先跟你回家,其餘由我來應付就行了。”孟傑給了她一個“交給我來辦”的眼神後,大步地走向正周旋在男賓客中的沈達遠。


    不一會兒,沈達遠神色慌張的走向妻子。


    “可心,怎麽了?你哪裏不舒服?”他緊張地問。


    宋可心幽怨地睇了他一眼,“你是真的關心我嗎?”


    “當然!”他的關心之情溢於言表,“你怎麽了?”


    “我想回家。”她說出真心話,“這裏讓我渾身不對勁!”


    “這是慶祝公司業績提升的派對──”


    “我想回家!”她重複一次。


    “可心,忍耐一下嘛!派對就快結束了──”


    “我、現、在、就、要、回、家!”她十分堅持。


    “可是,萬一我走了,孟傑一個人──”沈達遠還想說什麽,卻再度被打斷了。


    “回去吧!”孟傑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這兒我一個人可以應付的,而且你們不是還要去奶媽家接歆歆嗎?還是早點走吧!”.


    “真的可以嗎?”


    沈達遠還在猶豫,宋可心已一言不發地朝大門的方向走去。


    “快去追可心,哄哄她吧!”孟傑推推好友。


    沈達遠快步地追上宋可心,伸手攬住她的肩。


    “可心,你到底是怎麽了?”


    她撥掉他的手,“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對!”


    “什麽?”他怔了怔。


    “你明知道我不喜歡參加這種交際應酬的!”她一臉不悅地說。


    “我知道,可是──”


    “沒有可是!”她的語氣有著罕見的堅決,“你跟孟傑不是早就說得很清楚了,你管理公司的運作,他負責外頭的交際應酬,可是,現在你除了要管理公司外,剩下的時間又被這些交際應酬給占去了,你還有時間關心我和歆歆嗎?”


    “你還在為了上個禮拜我忘記你生日的事而生氣嗎?”


    “沒錯,我是還在生氣!”她賭氣地說。


    “我道過歉了──”


    “我不隻要你道歉!”她越說越氣。


    “我也買了禮物向你賠罪了啊!”沈達遠不明白她為何這麽生氣。


    聞言,她更加光火,“我不要禮物,我要實質的行動!”


    “那你想要──”


    “我要你多陪陪我和歆歆!”她紅了眼眶,“歆歆有多久沒跟爸爸撒嬌、有多久沒跟爸爸上麥當勞了,你知不知道?!”


    “對不起,可心。”想到他們剛滿六歲的女兒歆歆,沈達遠的表情緩和許多。“我向你保證,”他低頭用鼻子摩擦著她的。“以後我會多抽一點時間陪你和歆歆,好不好?”


    “我並不是想無理取鬧。”她低語,“但是,我真的不希望我們之間的關係越來越冷淡。”


    他的雙手在她柔滑的裸背上輕輕撫摸,“對不起,我知道這些日子冷落了你和歆歆,我一定會改進的。”


    “真的?”


    “今晚就讓歆歆在奶媽那兒睡吧!”他說。


    “好嗬!反正我已經跟奶媽說過,若超過十點,我們就不去接歆歆。”


    “那我們回家吧!”


    “嗯!”她滿心歡喜地點頭。


    也許今晚他們可以好好享受一下兩人世界。


    宋可心特別穿上新買的性感睡衣,噴上香水,原本想給老公一個驚喜,可是,看到沈達遠坐在書桌前,雙眼緊盯著電腦螢幕,她火熱的心就涼了半截。


    “達遠,今晚早點睡好不好?”


    她故意對著他搔首弄姿,但他卻看也沒看她一眼。


    “你先睡吧!今晚歆歆不在,你可以好好地睡一下,晚安!”他的目光仍沒有從電腦螢幕上移開。


    什……麽?!宋可心為之傻眼。


    她原以為他提議不去接女兒回來,是跟她有一樣的想法,沒想到……


    “達遠!”她不死心地低喊。


    “快去睡吧!我明天還有個會要開,得先把這些資料整理一下。”他沒注意到她的異樣,逕自說道。


    “明天是禮拜六,你還要開會?”她的心全涼了。


    “嗯!這件 case 很棘手,時間又緊迫,所以明天一定要去公司開會。”他的目光仍沒有看向她。


    “好,你慢慢做,好好地做你的 case,我去睡覺了!”她滿懷怒氣地轉身回房。


    她睡得著才有鬼咧!


    恨恨地脫掉身上性感的睡衣,換上保守的棉質睡衣,她把自已丟上那張柔軟、舒適的席夢思大床。


    隻是,任憑床再舒服、再柔軟,都無法抹去她心中的孤獨。


    多少日子以來,她總是一個人獨眠,她曾懷疑沈達遠有了外遇,但事實證明,他還是很忠於他們的婚姻,隻是他更忙於工作……


    工作!在他心中隻有工作是最重要的!他到底明不明白他再這麽下去,他們的婚姻就要完蛋了?


    他不會明白的,因為他一心認為隻有努力工作,讓妻女過著衣食無缺的生活,婚姻就不會有問題。


    但是,他卻忽略了她也需要丈夫的嗬護、疼愛、關心……


    他真的忽略了!


    依照慣例,宋可心在星期天的早晨帶著女兒歆歆到麥當勞吃早餐,然後到國父紀念館去放風箏、吹泡泡。


    “媽咪,今天是星期天,為什麽爹地還要上班?”歆歆邊吃著雪糕邊問。


    “因為爹地要賺錢給我們過好日子啊!”宋可心看著眼前走過的一對夫妻,手中還牽著孩子,那一家三口和樂融融的樣子,讓她心裏忍不住一陣酸楚。


    她已經記不得他們一家三口有多久不曾一起出來玩了。


    她知道沈達遠是個好老公,他這麽拚命工作,為的也是要讓她們母女倆生活無虞,可是有了錢,卻失去往日甜蜜的家庭生活,她不知道這樣做是否有意義。


    “媽咪,我們家很窮嗎?爹地好可憐喔!我以後不吃麥當勞、不吃雪糕,這樣爹地就不必這麽辛苦地工作了。”


    聽見女兒天真的話語,宋可心的眼淚差點奪眶而出。


    她從不期盼過著富裕的生活,因為她是在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所以,她希望自己的婚姻生活可以幸福美滿。她要的隻是平凡的婚姻、平凡的生活,但這個小小心願卻在沈達遠的事業飛黃騰達後,成了一種奢求。


    “歆歆,我們去找佩芝阿姨玩好嗎?”她低頭問女兒。


    “好啊!我想跟文生一起玩口袋怪獸的電動玩具。”歆歆開心地說。


    佩芝是她最好的朋友,文生則是她的兒子。


    “好,那我們走吧!”她牽著女兒搭上計程車。


    十分鍾後,宋可心喝著好友衝泡的咖啡,心情卻仍無法從女兒那席天真的話語所帶來的震撼中平複過來。


    “怎麽了?一大早就擺出一張苦瓜臉,像個怨婦似的。”佩芝調侃著好友。


    “我是棄婦,不是怨婦!”她沒好氣的放下杯子。


    “棄婦?好冷喔!這絕對足以榮登今年的冷笑話排行榜前十名。”佩芝開玩笑地說。


    “佩芝!”她歎了口氣,“我是說真的!”


    “喂!你這個大作家是不是寫小說寫得走火入魔了?”


    “我現在可是名副其實地坐在家,被老公掠在一旁的可憐蟲!”她隻有在麵對好友時,才會將心中的不滿全宣泄出來。


    “怎麽了?究竟出了什麽事?”佩芝也察覺到好友的不對勁,關心地問:“你跟達遠吵架了?”


    “吵架?”她苦笑,“如果真能跟他吵架就好了,現在他忙得連跟我說話的時間都沒有,更別說是吵架了。”


    “難道他有外遇?”佩芝問。


    “他沒有外遇,他隻是很努力、很努力的工作。”


    “他努力工作也是為了你──”


    “我不要他把我當成努力工作的借口。”她的聲音有些哽咽,“你知道他有多久沒跟我和歆歆吃飯?你知道他有多久沒跟我……”即使麵對最好的朋友,在提及這麽私密的事時,她還是有些難以啟齒。


    “噢!那就真的有問題了。”佩芝一副“代誌大條”的表情,“如果夫妻之間連嘿咻嘿咻都沒有,遲早會離婚……哎呀!我是胡說的,你千萬別相信!”


    察覺到自己說錯話,她連忙補救。


    “我相信。”宋可心並不介意好友的莽撞。“其實這幾天我想了又想……”


    “你想什麽?”佩芝問。


    “我想離婚!”她說出自己掙紮了許久才做出的決定。


    “可心,你不是認真的吧?”


    由於太過驚訝,佩芝竟打翻了手邊的咖啡,連忙轉身取來抹布,拭去桌上的咖啡漬。


    盯著好友忙碌的雙手,宋可心的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


    “是真的,這樁婚姻對我已不具任何意義,我想該是結束的時候了。”


    “可心!你先冷靜下來,找個時間跟達遠好好地談談,我相信事情並不像你想像中的那麽糟。”佩芝勸道。


    “他不會有時間的!”


    “會啦!你是他最重要的妻子耶!他一定很在乎你的。”


    “可能嗎?”她不抱任何希望。


    果然如她所料,當宋可心很認真的告訴沈達遠,希望可以跟他談一談時,他卻告訴她,他急著到南部參與一件工程的招標。


    “可心,有什麽事等我回來後再說好嗎?”


    “難道在你心中,工作真的比我重要嗎?”她激動地大叫。


    眼前這個依舊英俊、高挺的男人曾是她想托付一生的男人,然而,現在他看起來卻如此陌生……


    “可心,別這樣,我晚一點就回來了。”沈達遠並未發覺妻子的異樣,他整個心思全放在即將招標的工程上。


    “那明天呢?”她有種哀莫大於心死的感覺。


    “明天怎樣?”


    “明天你就有時間了嗎?明天你就可以少做一些工作,跟我談談,或者是多陪陪我和歆歆嗎?”她眼中盈滿失望。


    “一切等我回來再說好不好?”他提起公事包,走出房間。


    宋可心追上他。


    “我不要你去!”她不是無理取鬧,她是真的不想讓他出門,除了希望能得到他的重視外,她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強烈感覺,彷佛隻要他一離開,她就會失去他了……


    “可心,別這樣,孟傑還在外麵等我。”沈達遠終於注意到她的反常,“我隻是去高雄一天,又不是不回來了。”


    他的話聽在宋可心的耳裏,就好像是個前兆,彷佛在預知他們的未來。


    “我隻要你一句話,你要工作還是要我?”她最後一次問道。


    “這個 case 我真的不能缺席。”沈達遠給了她一個擁抱,並在她的唇邊輕輕吻了一下。“我答應你,等我回來後,會給你一個很特別的驚喜。”


    她心灰意冷地推開他,強忍著不讓淚水流下來。她才不要什麽驚喜,她隻希望他留在他身邊……但是,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她知道自己的期望再次落空了。


    他這一走,也代表了她的決定是對的。


    等他回來,她也會給他一樣驚喜──一份離婚協議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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