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記於他而言是情緒的一種發泄,也正是因為那些日記,江與別才會那麽清楚江離在那兩年裏到底經曆了什麽。越了解越心疼,越心疼就越無法原諒自己。他無法麵對江離,無法麵父母,也無法麵對自己。父母的眼神落在自己的身上,都讓他覺得是一種罪孽。如果不是自己要走演員這條路,江離不會離開父母,離開自己,他會健康快樂的長大,有父母關心,有哥哥疼愛。江離明明比自己還要小4歲,可他卻懂事的把父母讓給自己,自己一個人生活,寄人籬下,受盡委屈卻也什麽都不說。父母所有的陪伴和關心,都應該是屬於江離的,而江與別卻自私的全部搶走了。江與別不是小孩子了,他不明白這麽做對江離來說是一種傷害嗎?不可能不明白的,可他事業蒸蒸日上,小小年紀就站在了那麽高的一個位置上,不可能不虛榮,也不可能不驕傲,所以他下意識的忽略了很多。覺得再等等,等江離再大一些,等江離來了北城,一切就都好了,他會給江離最好的生活。但江與別從來沒想過,江離要的,根本不是最好的生活,江離要的,隻是家人都在一起的平凡日子。江離很容易滿足,小時候一毛錢一根的冰棍兒,一毛錢十顆的糖果,一件自己穿剩下的舊衣衫都可以讓他笑出來。可限量版的衣服鞋子,最貴的書包,最新款的手機他卻從來不稀罕,隻是因為那是哥哥送的,便收著了。隻有收著了,哥哥的愧疚才會少一些,才能更安穩的工作,因為成為演員,去大城市,是哥哥想要做的事情,他不能攔著,也不會攔著。江與別更沒有想過,江離根本等不到自己給他最好的生活,就已經不在了。他原諒不了自己,他覺得是自己殺死了江離,用自己的夢想把那個天使一樣的孩子殺死了。父母安慰他,可是他連看一眼父母都不敢。他不配,他作為一個哥哥,卻搶走了江離的一切,讓江離生活在暴力和欺壓中整整兩年的時間,於是他開始埋怨,埋怨自己,深陷於這種情緒中無法自拔,他甚至一度想離開去陪著江離。後來父母開始的耐心耗盡,也開始埋怨江與別,父母的情緒爆發之後,江與別的情緒反而好了一些,不再想輕生的事情了。但他依舊原諒不了自己,也不能原諒,更不能心安理得的再去承受父母親的關愛。如果自己再接受,當做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那江離算什麽?江離受過的苦又算什麽?江離是善良的,他一定也希望哥哥和父母可以一如從前,但那不可能的,從江離以那種方式離開的那一刻,從江離過往兩年的傷痛被揭開的那一刻,一切都回不去了。他們都有罪。雖然不再輕生,但江與別對於表演卻度過了相當一段惡心至極的時期,這個圈子讓他疲憊,身在這個圈子的自己,讓他覺得惡心,所以有近3年的時間他什麽工作都沒有,就一直在學校裏待著了,在最如日中天的時候,選擇了隱退。如果後來不是宋毅,江與別不可能走的出來,不可能繼續做一名演員。但即便如此,他還是麵對不了江離的事情,和父母之間也依舊淡漠著。這麽多年,江與別曾一度以為父母還在埋怨自己,可是這次回來之後,他發現其實並不是自己以為的那樣,不然父親不會叫自己小別,母親也不會對父親說‘他是江與別的弟弟,他叫江與別叫哥’,而父親更不會在聽到這句話之後紅了眼眶。有另一個人喊自己哥,他們大概是以為江與別放下了,這才在江與別的麵前泄露了一些真實的情緒。那一刻江與別才明白了,明白了父母對自己一直都是關心的,隻是被強行壓抑,不再適合表達出來了。因為埋怨是他們救贖江與別的一種方式,隻有讓他背負著這道枷鎖,讓他帶著贖罪的心思,他才能繼續活下去。他們當然也心疼失去弟弟的兒子,可他們的關愛對於江與別來說,是一種負擔,會讓他這輩子都走不出失去江離的苦痛,所以他們寧可冷落著江與別,也多少能讓他對江離的愧疚少一些。而真正被困在原地,走不出江離苦痛的人,是父母,不然他們也不會選擇在江離死去的這座小城生活了這麽這麽多年,甚至江離租住的小屋也被他們買了下來,一直維持著最初的模樣。肖恪靜靜的陪了江與別大半夜,什麽話都沒說,這種事沒辦法安慰,也不可能解的開心結,除非江離回來,但江離不可能回得來。後半夜的時候江與別在沙發上睡著了,肖恪剛想起身去拿毯子的時候手機卻突兀的響了起來,江與別一下子從沙發上坐起來,像是預感到了什麽,看著手機屏幕上的名字沒有勇氣去接。最後還是肖恪接了電話,靜靜的聽完電話那端的話,回道:“我們馬上過去。”掛了電話,才發現江與別的視線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上,肖恪蹲在江與別的麵前,拉住他的手,輕聲道:“哥,叔叔走了,我們去送送他。”淩晨2點鍾,三個人一起開車前往醫院,短短幾分鍾的路,車內壓抑的卻好像過了半個世紀,宋毅開車,江與別和肖恪坐在後座。江與別的手很涼,縱使肖恪一直握著卻怎麽也暖不熱。病房裏江爸爸還躺在那裏,和他們離開的時候沒什麽兩樣,隻是沒有了呼吸,睡的也更安穩了,可能是再也感覺不到疼痛,連眉頭都是平的。江爸爸走的很安詳。江媽媽坐在病床邊上,很平靜,剛要開口說什麽,卻看到了肖恪和江與別緊緊握在一起的手,她的視線在兩人身上晃了一圈,沒說話,肖恪倒是看到了,想要抽出來,卻被江與別死死握著。肖恪不明白江與別是不在乎他們之間的關係被江媽媽發現,還是說此時此刻他隻是下意識的想要找一個依靠。但不管是哪一種,隻要江與別需要,隻要江與別不放開,那他就不會放開江與別的手。這一輩子都不會。江媽媽到底沒有對此發表什麽意見,淡淡開口:“從你們回來就應該知道這是早晚的事兒,人都有這一天,別難受。”難受嗎?難受的,雖然多年不見,雖然感情淡薄,但到底是父親,到底親近過多年,隻要想到以後再也見不到這個人,江與別不可能毫無感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