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他眉目清俊,麵紅齒白,好一個翩翩少年郎。


    「恒書,你已經長這麽大了。」付巧言流著淚道。


    隆慶四十一年那個病榻上瘦成一把骨架孩童,已經消失在記憶裏,剩下的隻有如今這個欣長玉立的少年。


    這是她曾經唯一僅剩的親人,也會是她未來最重要的弟弟。


    付恒書忍住沒有哭,但眼睛卻紅彤彤的。


    他緊緊盯著美麗芳華的長姐,若不是哭了,她今日氣色一定很好。


    付恒書細細打量她,生怕錯過一眼。她穿著一身富貴華麗的蘇繡襖裙,頭上發髻簡單,卻隻戴了一把福祿壽翡翠如雲簪,無論怎麽看,都是那麽的舒心如意。


    沈家叔伯沒有騙他,她真的過得很好。


    付恒書倏然笑了:「阿姐,你也比以前美麗許多。」


    「等明年弟弟束發,便能重新頂門立戶,給阿姐一個誰都無法小瞧的外家。」


    他站在那裏,擲地有聲。


    「好。」榮錦棠推門而入,尖銳的目光壓在他身上。


    「這才是我大越的男子漢。」他讚道。


    殿試那一日付恒書遠遠望過一眼當今,隻紗簾綽綽,他什麽都沒瞧清楚。


    今日這樣乍一入眼,付恒書才發現皇帝陛下高得嚇人。


    興許隻是接見妃嬪的親屬,他今日隻穿了常服,一身鴉青的長衫筆挺利落,腰間配一條滿繡的山水腰帶,下掛四物荷包。


    他甚至沒有戴冠,隻用墨色發帶挽了一個發髻。


    就是這般樸素的打扮,他望來一眼,也能叫人後背發寒。


    付恒書是學過禦前奏對的,見他進來隻微微愣了一瞬,立即就跪倒在地上:「陛下聖安。」


    榮錦棠道:「起吧。」


    他邊說著,都沒去看付恒書,隻快步走到主位前頭,把要起身行禮的付巧言按了回去:「都叫你不用見禮了。」


    付巧言向他笑笑,一臉的淚水都收回去,一見他就忍不住心裏開懷。


    晴畫遞來溫手帕,付巧言有點不好意思低頭擦了擦眼淚。


    她最近老是容易掉眼淚,連自己都看不過去了。


    因為榮錦棠來了,她原本想著起身換個次席來坐,隻榮錦棠把她按回主位,也不叫重新布置,隻自己坐到她身邊。


    付恒書已經起身,垂眸站在原地。


    榮錦棠握住付巧言的手,摸到她手心熱乎乎的,這才放心下來。


    「朕隻過來說兩句話,不打攪你們姐弟敘舊。」榮錦棠笑著道。


    他這麽一笑仿佛冰雪將融,通身威儀都消失不見,隻剩下彬彬有禮的隨和。


    然而即使這樣,付恒書也依舊很緊張。


    這是他第一次麵見天子,很怕表現不好連累姐姐。


    不過付巧言卻一點都不怕他,紅著眼睛在那裏笑:「陛下見我弟弟長得好吧。」


    榮錦棠就憋不住笑出聲來。


    「你還沒問他殿試什麽名次呢?」


    明明是個天縱奇才的狀元郎,到她那裏就隻誇長得好。


    付巧言搖了搖頭,一臉的「哎呀剛才怎麽忘記問了」的表情。


    榮錦棠偏過頭去看付恒書,道:「付愛卿自己說吧。」


    付恒書悄悄支著耳朵聽他同姐姐交談,一直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若沒有幾分真心和信任,他姐姐斷不會同陛下這般講話。


    他抱拳行禮,略有些驕傲道:「回稟陛下、娘娘,臣今歲恩科一甲頭名。」


    到底才虛十四,他能有如今這樣成績,怎麽還不能驕傲一把。


    付巧言霍然起身,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真的?」


    她不去問付恒書,隻衝著榮錦棠問。


    這大概是她最發自內心的表現了,榮錦棠心裏妥帖,麵上也更是溫存。


    「真的,高不高興?」他笑著問。


    付巧言一把握住他的手,扭頭去看瘦得仿佛要被風吹走的幼弟:「恒書,你辛苦了。」


    說著話,她眼睛又紅了。


    榮錦棠歎了口氣,親自接過晴畫手裏的溫手帕,幫她擦眼睛:「多好的事,哭什麽呢。」


    「將來娃娃生出來,要成淚包了。」他在她耳邊小聲說。


    付巧言破涕為笑。


    榮錦棠見她已經安穩下來,便對付恒書道:「欽點你為狀元,是滿朝文武共同商議的結果,隻你如今實在年幼,將來有何打算?」


    付恒書微微抬起頭,十分平靜地看著他。


    青年天子麵容俊朗,眉目如畫,他這般英俊不凡,挺拔威儀,哪怕拋去真龍天子的身份,也是無數女兒家都想嫁與的好夫婿。


    付恒書見他對姐姐尊重溫柔,實在也很出乎意料。


    他沉思片刻,道:「回稟陛下,臣如今尚且年輕,許多知識一知半解,實在不能擔任一方父母造福百姓。」


    榮錦棠微微勾起嘴角。


    這倆姐弟,都是一樣的。


    「那你想如何?」


    付恒書利落跪下,給他行了大禮:「臣懇祈陛下,允臣回國子監繼續讀書,以弱冠之領再擇出仕。」


    他的意思很明了,他年紀小很多官場上的事都不懂,怎麽也得讀到弱冠才好出來做官。


    榮錦棠沒立時回答他。


    倒是付巧言想了想,道:「陛下,恒書原也不是做官的料子。」


    還真沒有付巧言這樣不給自家外家求好處的,哪怕弟弟高中狀元,也不求個好一點的官位去當。


    榮錦棠看著她笑:「有你這樣的姐姐沒有。」


    付恒書依舊跪在那,他又磕了一個頭,道:「陛下,娘娘寬厚,憐臣年幼,還請陛下恩準臣停職讀書,他日臣年長學成,定忠心報效家國。」


    「你想讀什麽?」榮錦棠問他。


    付恒書愣了愣,他遲疑很久,見姐姐正鼓勵地瞧著自己,終於下定決定講了出來。


    「臣想研讀刑獄,以後也去六扇門供職。」


    付巧言平日裏光與榮錦棠談天就說過許多回付恒書喜讀刑獄,後來他來考進士科,榮錦棠以為他會為了付巧言放棄理想轉走仕途,沒想到狀元他都拚了命考上,卻臨了不想做大官了。


    榮錦棠扭頭去看付巧言,見她滿臉都是欣喜,不由在心裏歎氣。


    這一家子,都是爽朗豁達人。


    他們會為了心中最想要的東西努力拚搏,也依舊不肯放棄最初的那個理想。


    榮錦棠沒有給他回答,隻說:「這事得聽你姐姐的,你姐姐若是不應,朕也沒有辦法啊。」


    他笑著歎氣,起身道先對付巧言道:「自己知道仔細,朕就不在這耽誤你們功夫了。也把好消息告訴付愛卿知道,叫他回去好給嶽父嶽母上香,求他們二老保佑。」


    付巧言牽著他的手,衝他甜甜笑了。


    「乖,朕先去忙了。」榮錦棠捏了捏她,起身離開靜心殿。


    等他走了,付巧言才叫弟弟起身。


    「你們先出去等,我同恒書說幾句話。」付巧言吩咐自己的宮女。


    晴書和沈安如都行禮退了出去,隻剩晴畫在跟前仍舊不放心:「娘娘若是有事,一定招呼奴婢。」


    付巧言拍了拍她的手:「去吧,操心婆。」


    晴畫隻好苦著臉走了。


    等偏殿隻剩下姐弟二人,付巧言才指了指她跟前的次席道:「恒書,過來這裏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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