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慕君好像很了解江珝,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疑,歸晚總覺得這種了解似超出了叔嫂,她不由得又想起奉茶那日,二人並排前行時默契的一幕……


    心中疑慮萬分,可耐不住困意來襲。她有孕嗜睡,沒多久便恬然入夢。


    正酣眠中,身邊突然有窸窣聲,隨即床動了。


    她以為自己在做夢而已,直到身邊有沉穩的呼吸聲傳來,她突然睜開眼睛,緩了半晌偏頭看去。竟是江珝——


    他回來了!


    「你怎回來了?」她噌地一下坐了起來。


    江珝闔目,淡漠道:「我不能回嗎?」


    「不是,不是,是你說不回來的……」歸晚忙解釋道。


    江珝眼眸動了動,但沒睜眼。


    歸晚已經習慣他這種「愛答不理」了。她看著他,忽而想起什麽,伸手便去摸他腰間。江珝登時睜開眼睛,想要推開,可手方抬起還是改了路徑,去拉錦被。


    「你換藥了嗎?」她問。


    江珝不出聲,她卻知道答案了,連個顧忌都沒有,直接從他腿上翻了過去。跑得太急,一縷飄起的青絲從他鼻尖下頜處掠過,帶著淡淡甜香,他餘光瞥著她。


    歸晚去多寶閣取了藥,站在他麵前。他本想拒絕,可她就捧著漆盒那麽盯著他,櫻唇微抿,關切的眼神幹淨到純粹,他靜默須臾,翻了個身背對著她……


    歸晚明白,跪在床邊小心撩起他衣角。


    瞧見那傷她揍他的心都有了,青紫的傷口還滲著血珠,這幾天剛見起色的傷又白養了。怎會有這麽不聽話的人,傻到和自己身子過不去?他不愛惜自己便算了,她可是還得靠著他,抱緊他的金大腿呢!


    歸晚極輕極柔地擦拭著傷口,越想越氣,乜了他一眼。可轉念一思又不對,他怎麽回來了?他書房裏不是還有位「客人」呢嗎!


    想到蘇慕君,歸晚一個不留神,手重了,藥棉直直戳向傷口,血頓時浸染藥棉,疼得江珝陡地挺直了下頜,低「嘶」了一聲。「你是故意的嗎!」他疼得直咬牙,斥道。


    歸晚瞧見流血也驚了,連忙道歉,可對上他那嫌棄的眼神,她也不幹了。怕弄疼他,她上藥極小心,緊張得鼻尖都冒汗了,他居然還說她是故意的。這一句話,勾起方才在書房的冷漠待遇,她堵著的心也火了。自己到底要如何做才能討好他,他心真是石頭做的,還是說,他真的恨自己恨到了骨子裏。


    有孕本就情緒不穩,最近事一個緊著一個,歸晚心裏躁得慌,熱的抹了把額角的汗,把藥甩在了盒子裏,一雙水潤的大眼睛瞪著他,嗔道:「對,我就是故意的,怎麽了。嫌我手笨便找個不笨的呀!」


    小姑娘聲音軟萌萌的,更似撒嬌,不過江珝聽得出來,她的確生氣了。這麽些天,她也有過愁容但大多時候都是歡顏笑語,跟在他身後示好,活像他案頭的那隻揚唇吐舌的青銅小貔貅,明明是威嚴的象征,偏就對著他媚眼諂笑。


    她居然也會生氣,可又因何而氣呢?


    江珝想不懂,也沒心思去想。他默然放下衣襟,坐直身子穿上了鞋。


    眼見他起身又要走,歸晚一把拉住他袖口。


    「鬆開。」他低沉道。


    這人怎麽一言不合就要走,歸晚眼淚都快急出來了,堅定道:「不鬆!」


    「你鬆不鬆。」他聲音越發地低了,俊朗的眉心帶著戾氣,陰寒得讓人顫栗。歸晚有點明白傳言中「煞神」的意思了。


    她忍不住了,到底還是軟了下來,扯著他衣袖哭道:「我錯了還不行嗎!你別走了,你好幾日都沒回,府裏傳開,我都快成個笑話了。就算你怨我,也得告訴我我到底哪錯了,我改還不成嗎!」


    小姑娘眼淚撲簌簌地流,沿著紅潤的腮頰浸潤了整張柔嫩的臉,不顯狼狽卻獨有種撩人憐惜的風情,她粉嘟嘟的小唇一張一合,委屈得不得了,卻還在含混道著:「你娶我到底為的什麽呀……」


    江珝被問得心猛然揪起。到底為何娶她,自然是因為恨,可僅僅因為恨嗎?


    不管餘懷章到底有無投敵,他失守之責都是逃不掉的,她也必然是罪臣之女,以薛冕的性格如何會讓罪女入薛家大門,她的結局不是流放便是為奴為婢,便武陽侯府也未必保得住她。若是恨,放任她自生自滅不是更輕鬆,可他偏偏娶了她,便是餘懷章獲罪那日,她也可以沂國公府少夫人的身份躲開這一劫……


    不要說歸晚,便是江珝眼下也摸不清自己到底想的是什麽,好似每每麵對她,心底的那份堅定總會被動搖。


    他看著她,扒開她的手,蹙眉道:「別哭了,我不走了。」


    他把她按在床上,看著她水瑩瑩的小臉想到什麽,猶豫片刻後還是出去了。再回來時,手裏多了塊浸濕的絹帕,遞給她。


    小姑娘抽搭地鼻子沒接,看著他,梨花帶雨。他又是無奈地深出了口氣,給她擦了擦臉頰。他哪幹過這伺候人的事,手下沒輕沒重,她嬌嗔道:「都擦疼了……」


    江珝愣住,把巾帕塞進她手裏,端坐在了對麵的椅子上,英俊的臉如雕像般清傲而冷漠。


    歸晚抹了抹淚,瞥著他小聲嘟囔道:「我不是故意的……」


    江珝深沉地看了她一眼,冷清清地「嗯」了聲,又道:「你到底為何哭?」


    為何哭?當然是委屈了,歸晚今兒才知曉他是為了北伐才同意娶親,可選哪家小姐不行偏就選了她,他當她想嫁嗎?就算父親錯了,那是他們之間的事,何必報複在自己身上。娶都娶了,不拿人當妻子,這算什麽事。還有,就是他和蘇慕君……


    「大嫂晚上去書房了?」


    他沒想到她會問這個,表情微僵,隨即應道:「是。」


    「這麽晚了,她何為去?」她捏著帕子問。


    他垂眸沉默,淡淡道:「你不必問了。」


    「我不必問?」歸晚反駁,剛止住的淚又湧了上來。「就算她是大嫂,也該避嫌吧。這麽晚了還去大書房找你,我怎就不能問了?」


    「便去了,你怎就能問了?」


    他居然還有樣學樣地回了一句,小姑娘氣得帕子都快絞斷了,怨道:「我是你妻子,你說能不能問!」


    江珝轉眸,瞧著一本正經的小姑娘,驚愣住。


    這算什麽?她這是……在吃醋?


    江珝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懷著先入為主的念頭,他本就沒想拿她當妻子,唯是打算接進府裏好生養著便罷了。即便是那日的情不自禁,也不過因她一句「你把我當妻子」而欲給她一個名正言順的實質而已,無關乎感情。


    可現在……她居然為他吃醋?他突然意識到,她是真真切切把他擺在了夫位了。雖有些任性不可理喻,可若是無情,何以妒?


    江珝覺得這陰差陽錯太可笑了,然麵對她,他絲毫笑不出來,甚至心裏有了種異樣的觸動。


    從嫁進來,她就跟著他向他示好,在她親人麵前出言袒護他,甚至關心他的傷勢,努力做一個為妻者該做的……她對自己身份的投入,居然讓他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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