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都落魄,可那孩子雙目炯炯,氣質特殊,全然不似尋常百姓,當初便引起了我注意。我當初還留意,想要詢問來著,後來便被叛軍衝散,我又北上回了雁門,這事便也不了了之了,誰曾想到那孩子會是她弟弟。」


    「那孩子現在何在?」


    禹佐歎聲。「那孩子看見我,還沒待靠近,便跑開了。要不,我去輔國將軍那問問,若是親人,他也該被收留。我瞧那孩子衣著不凡,想必不是流落之人。」


    「不必。」江珝阻止。「衙署偏僻,常人不會去的,想必他是在等人。不必驚了輔國將軍,你隻要帶人看住了,見到那孩子便將他帶來。」


    禹佐應聲,正要往出走,江珝突然又將他喚住,問了句:「餘懷章如何了?」


    「雖還不能走動,但狀態較之從前已經好多了。」


    「好,一定要派人護好他。」


    「是!」


    禹佐離開了,江珝將手裏的錦囊放在桌子上,默默坐了回去,他平靜地望向窗外。晌午還明亮的天,這會兒暗了下來,有點像他此刻的心情。早上的預言到底成真了,她想起歸晚的話:如果她要你娶她呢?如果她堅持呢?


    如何選擇,那道題又繞回來了。江珝不是個猶豫不定的人,其實答案就在心裏。江珩大婚那晚,酒醉的自己就已經為他做出的選擇,那才是他最想要的。但是,選擇好做,可後續的事情呢?這些事都不是一句話就可以了了的……


    外麵天越來越暗,他把窗子打開了,隨著鋪麵的冷風,幾片雪花被卷了進來。又下雪了,他想起回來那日,石榴樹下,那個指揮小丫頭們堆雪人的姑娘,還有她鼻尖上的那抹融化的雪。


    她也該起了吧。睡了這麽久,可不是該餓了。


    江珝笑笑,迫不及待地走出了大書房。而他身後,那個蜻蜓蘭花的錦囊,便安安靜靜地躺在桌子上,透過敞開的窗子,獨賞著雪花霏霏……


    「人找到了嗎?」薛青旗迫聲問。


    侍衛垂目搖頭。「還沒。」


    「廢物!」薛青旗厲喝一聲。「去,把叮鈴給我叫來!」


    小丫頭哭了兩日了,從打驍堯走了,她就沒停過。這會兒整個人還在抽搭著,嗓子都啞了。薛青旗無奈,冷聲道:「別哭了!我知道他若要走,你攔不住,我沒怪你,但他到底因何而走,你總得給我交代明白吧!」


    自己都答了多少遍了,怎麽還要問她。叮鈴抽了抽鼻子,道:「他真的什麽都沒說。那夜他說他要沐浴,不叫我進去,我就在隔間外麵守著,我連耳房的門都沒出,而且我們倆還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後來好長時間房裏都沒動靜,我就沒忍住衝進去了,他人就沒了……他定是從耳房小窗鑽出去的……他為什麽要走啊……」說著說著,她眼淚又下來了。


    「那他沐浴就沒個聲音,他走沒走你聽不出來嗎!再說那耳房小窗,你都鑽不出去,何況是比你高出那麽多的少年!」


    「我確實隻聽見入水的聲音,沒聽著出來的聲啊……那小窗開著,若不是從那走的,總不能憑空消失了吧!」


    青旗皺眉,忽而想到什麽,問:「你見屋裏沒人,之後呢?」


    「之後?之後我就趕緊出去喊人了,院裏的侍衛挨個屋搜,沒有然後大家就都追出去了。我去薛府找您,可他們說您兩日都沒回了,我找不到您……」


    青旗無奈苦笑。「他根本就沒下水沐浴,隻是讓你以為他在沐浴。那小窗也不過是障眼法,讓你們以為他從那離開的。」


    「什麽?」叮鈴驚呼,「那,那小公子是從哪離開的?」


    啪!薛青旗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嚇得叮鈴一個激靈。他大聲嗬道:「你還要跟我裝嗎!」


    「我,我沒有啊……」


    「小公子沐浴向來有婆子伺候,何嚐用過你!發現他不見了,你讓他們搜遍了所有的房間,唯獨沒搜耳房。還有,發現人之後,你把所有人都支走了,包括婆子們,你是何意?」


    「我自然是為了找小公子啊!」叮鈴委屈道。


    「找?」薛青旗冷笑:「我看你是為了讓他逃!說,他到底哪去了!」


    叮鈴實在挨不住了,她知道公子的脾氣,不是無中生有,不明是非之人,既然他認定了是自己,想來她也是逃不了了。於是她抹了抹眼淚,道了來……


    小公子最近總是憂心忡忡,食不下咽,睡也睡不好。雖他什麽都不說,她知道他在惦念家人。而最近薛青旗也不常來了,他便一點外界的消息都沒有了。那日他又練起劍來,竟失神把自己劃傷了。叮鈴實在是瞧不過去了,連勸帶開導,給他講了一整日。餘驍堯是一句話都不說,唯是靜靜地聽著,表情淡淡。叮鈴以為他是聽進去了,怎奈在晚飯時,他竟求了她一件事:放他出去——


    他說了,他不是要離開這,他隻是想出去看看姐姐,隻要見她還好自己就安心了。他會趕在第二日回來的,絕對不會連累她。


    叮鈴不怕被他連累,她不想他走是舍不得。相處了這麽久,她被這個彬彬有禮,氣質翩翩的少年打動了,平日裏怨也好,氣也罷,她都希望能夠一直守在他身邊,哪怕給他當一輩子的丫鬟。所以,見他早上沒回來時,她哭個不止是真的傷心。


    「我也想把他找回來,如果知道他不回來,我當初也不會讓他走。」叮鈴又哭了,不過這次不是那種空洞誇張的哭,而是發自內心地落淚。


    薛青旗看著她,半晌也沒應一句,最後起身擺了擺手,走了。


    叮鈴不明所以,直到兩個侍衛把她架了起來她才意識到不對,但任她如何嚎啕認錯,如何嘶聲懇求,薛青旗連看都不曾看,隻當沒聽見,出門了……


    第二日,江珝依舊沒出門,在府裏陪著歸晚。


    昨個是不知所措,今兒可就是懷疑了。江珝向來對軍務上心,況且還得商議年後燕雲之戰呢,如何這麽閑?她問他,可他卻答:「我留下來陪你堆雪人啊!」


    扯淡!她才不信他是為了陪自己,他肯定是出了什麽事。置氣是置氣,那都是生活的調劑,該關心的時候,她還是得關心他。於是問道:「可是朝廷出了何事?」


    「快到年關了,戶工吏禮兵哪個都忙,可唯獨我這個做將軍的不忙。」他含笑道。


    「那你到底為何不去衙署啊?」她追問。


    「陪你啊。」江珝拍了拍剛剛堆起的不大的雪人,笑道,「汴京的雪還是太小了,幽州大雪時,漫天飛絮,漂亮極了。待我攻下幽州,我一定要帶你去幽州賞雪。」


    歸晚心裏莫名一緊。最近總是這樣,總是因為他的某一句話而心動,再這麽下去,她看自己離繳械投降也不遠了。


    昨晚上他陪她睡在稍間,夜裏起夜,都是他一直陪著的,寸步不離。連這事都跟著,歸晚臊得慌,可他卻不以為然,怕她挺著肚子不方便,還在她起身的時候幫她係了衣帶。這得虧是燈暗,不然必讓他瞧出自己紅到快要滴血的臉。他又為她淨手,回來後還把她摟進了自己被子裏,讓她一雙冰涼的小腳蹬在自己的大腿上,給她取暖。除了行房,夫妻間能做的,似乎他們都做了,彼此親密得連隱私都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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