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雅剛到上海的第一個晚上,一進臥房,詩經就要求她洗幹淨全身,她的身上充滿小鎮腐朽的味道,令他作惡,詩經腦中清楚地為大雅下了一個定義,土得出餿味了。大雅在浴室忙了一個小時,不知如何打開熱水,就勉強的用冷水洗澡洗頭。小鎮比較幹燥,一個月洗一次頭發不會臭氣薰天,但是這裏是上海,該講究的地方還是要講究。大雅擰幹頭發,走出來,燈已熄滅,詩經已經睡了,大雅就坐在臥房的沙發椅子上,坐了一夜。詩經早上起來,看到大雅這麽單薄的睡在沙發上,忍不住叨念,「林大雅,你睡覺怎麽不多披件衣服,萬一感冒了怎麽辦。」 大雅迷迷糊糊中回兩句:「我沒有那麽嬌貴,才一下子就感冒……。」


    滬漂一族都想要一個上海戶口!遷入上海戶口的好處多多,相親市場中,有上海戶口的人很受異性的青睞,戶口就像一塊金字招牌,成為不少人的擇偶標準之一。一個靠譜的配偶簡直是無價之寶。


    文家是老上海人,擁有上海戶籍,大雅是家屬,婆婆早早就幫她辦理戶口遷移手續。大雅融入這個家,學習這個家的精神:上場就拚盡全力,這是給對手應有的禮儀。


    晚上九點了。回到上海之後,詩經經常無故加班晚歸,看在有心人的眼裏,也知道其中的故事與原委。他隻身在空蕩蕩的辦公室裏,回想這一路飛奔的打拚,現在西裝革履、香車寶馬,大家口中的mr. big ,mr. boss man,實際上,卻是個容易受傷的男人。畢業後就瘋狂的工作,一年抵上別人的三年,度過了所有的難關,但是眼前這個最大的障礙,會叫所有的人都追上來。他的心中翻騰不寧,油然興起隱退的念頭。「我這樣的完美,卻極度的不快樂,甚至恐慌,盡上全力也不能阻止憾事一再發生。這世上顛倒了,一些至理名言,竟然以相反的邏輯存在在我的人生裏。」


    time is the great healer,但在詩經這邊不是這樣,他已然被留在二十四歲的那場山難,走出來需要時間。以前,詩經天性狂野好動,喜愛戶外運動與登山,簡直到了喪心病狂的程度,真所謂「有山可爬就攀爬,無山可爬也要找山爬。」他的朋友都嘲笑他有間歇性的神經病,一發作就往山上吼叫狂奔。幸好詩經的外表長得算帥氣,朋友也說,一看到詩經的臉,帥這個字就變得很清晰了。


    詩經大學本想主修植物學,但母親堅持他往物理方麵發展,詩經就將研究植物當成副業,爬山成了他的另一個樂趣,探究沿途的植物。若有同行的人,詩經儼然化身為老學究,一路仔細講解各種植物的名稱、特性與分布地帶,一趟原本兩小時可走完的山路,遇上多話的講解員文詩經先生,可以爬到五六個小時,如此折騰的休閑運動令友人心生畏懼,同行的人漸漸稀少,最後隻剩下未婚妻小米肯聽他長篇大論外加疲勞轟炸。


    世人喜歡將登頂比喻為征服,但詩經從來沒有這種欲望,他喜歡登山,是因為沒有更快樂的事情可以去做。令人敬畏的高山豈是微小的人所能征服的呢?他隻是借著登山克服自己的有限,突破自己的格局。置身深山,讓人對大自然的美麗,連連發出讚歎,最接近天空的地方,心變得很純淨,誰能不愛上登山呢。


    「小米,你看,高海拔氣候冷而濕,冬寒積雪,微棲地豐富,孕育高海拔地區植物的多樣性。很多高山植物匍匐生長、根部深入岩縫、葉麵變小以減少蒸散麵積,度過環境的考驗。鬆柏後凋於歲寒,在寒冷艱困的環境中,生命會自然長出堅實牢靠的特性,常常觀看植物,你就知道甚麽叫做,傲心不可有,傲骨不可無。」詩經繼續說,「小米,我最喜歡百合花,它的外表高雅純潔,是梵蒂岡的國花。你呢?」


    詩經專注的分享,沒有顧到身邊的小米,她大叫,「哎呀,好痛。」一不小心踩空,掉了下去,腳踝、膝蓋都受了傷,詩經拉她上來坐在一旁的大石頭上,用繃帶固定傷勢,就地緩一下,沒想到傷勢比想像中還嚴重,詩經背著她下山,走了一個多小時,天勢漸暗,實在走不動,山上收訊不良,討不到救兵。小米的身高一米七配上一百二十多斤的體重,知道詩經絕對撐不了多久,照這樣下去隻能兩個人一起困在山上等死,小米執意要留在原地,等他下山找救援來。


    如果兩人隻能死一個,小米願意自己是那一個,她沒有留下遺言,但她將所有的食物與飲用水,偷偷塞進他的背包中,要他一切安好。後來的事,就不用說了,入夜風勢加劇,夾帶冷雨冰雹,氣溫降到零下,她沒有撐到他回來。詩經自責自己的無知、傲慢、疏忽大意。兩人出遊沒讓家人知道,天未亮偷偷出門,小米父母接獲噩耗,實在難以接受。意外,讓飽受驚嚇的詩經失去欣然豁達的態度,身心飽受折磨。


    劇情如同《the english patient(英倫情人)》的翻版。男主角一心拯救受重傷的女主角,可是沙漠沒有人煙,他徒步走出沙漠求救。他先將她安置在山洞中,許諾一定會回來救她。然而,走出沙漠的他被抓了起來,並送上了押往班加西的戰俘車。時間一點點地流逝,他終於找機會逃了出來,他沒有違背諾言,可是,時間已過去太多,她已在寒冷中永遠地離開了他……。詩經沒有違背諾言,隻是太晚了。


    天若有情天亦老。詩經的愛情與未婚妻瞬間冰凍,一同被冰凍雪藏在山上,成了萬年雪。長留駐在詩經心中的蝕骨之痛,未曾散去,晝夜不舍的在心中滴墜。那條通往幸福的路,從此無聲無息。


    愛情使人盲目,為愛犧牲是一種幸福,但是,麵對為愛而自殘的故人,活著的人才是最痛苦的。怎麽度過餘生呢?紀念那些不在的,祝福那些苟延殘喘的。人生百態,眼前一切,不過爾爾。如果回到某一瞬間,不同的決定,結局是否截然不同。許多人都責怪他,當初應該堅持背她一起下山。詩經不自量力的想給予歲月一擊,卻隻能蹣跚的走下去。


    大雅在感情方麵是一張沒有寫過、空白的紙,仍保有一份小小的青春,她沒有把握做好文太太的角色,也不想淪為小米的替身。她自問,「我如何走出這些陰影?如何經營這段感情?」


    英國女作家達夫妮·杜穆裏埃(daphne du maurier)筆下《蝴蝶夢》一書的主人翁溫特先生(maxim'' de winter),經曆喪偶後再婚,他的第二任妻子在書中連個名字都沒有,隻是一個影子,無名的替身,代號是溫特太太(mrs. de winter),雖然家中的仆人嫌她小家碧玉,但是,溫特先生就是喜歡新太太沒見過世麵的土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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