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幹淨,吸地撣塵拖抹,角落少有細屑灰塵,細節都能顧到。這些都是年輕的大雅努力學習的。母親與婆婆各有各的優點,都學起來,「自己就挺完美的。」大雅偷笑。


    婆婆對大雅說,在她還沒當奶奶的時候,就有人稱她是婆了。那年她四十九歲,媒婆。


    「論輩分,阿翰的爸爸要叫我小姑姑。」


    大雅寫下婆婆的趣事:


    阿翰考上上海的學校,禮貌上要來家裏坐坐,給婆婆打了電話。「姑婆,我阿翰,明天可以到你家吃中餐嗎。」倆人簡單而直接。「好。」


    這頓飯吃得辛苦。阿翰話少,猛出汗。婆婆百忙中拚湊出四菜一湯,順便準備一些上海點心給他帶走。


    「現在打算住哪裏?」


    「宿舍。離這裏坐地鐵隻要二十分鍾。」


    「有空要常來喔。」


    「好。」


    飯間談話,有問有答。簡短清楚。


    一回生二回熟。阿翰變得主動了。


    「姑婆,我可以明天晚上到你家吃飯嗎,我好想你的豬排飯。」


    「沒問題,歡迎阿。」


    「姑婆,我這個星期天晚上有空,可以到你家吃飯嗎?」


    「沒問題,歡迎阿。」


    一回接一回,阿翰吃上癮了,婆婆婉秀也做上癮了。為了多蹭幾次飯,阿翰變得敞開,言談間自然地流露出甜言蜜語。


    剛開始,阿翰隻是想省點生活費,能免費吃一餐就是一餐。


    漸漸的,阿翰把婆婆當成親媽。大學四年,來吃飯不下兩百回,也就是一個月總會走個兩三回。主要是吃飯。真的就是吃飯,幸虧阿翰不挑食,甚麽都吃,婆婆也能隨心所欲地端上各種菜肴喂飽他。阿翰最可愛的地方是,吃到喜歡的菜,總會問清楚做法,不是那種隨口問問,而是興致很高昂,「姑婆,所以雞蛋要先打碎,再加水,那要加多少的水呢?」問清楚了,他總會自信的說,「下回我回家,煮給媽媽吃。」


    阿翰在森林係的學業,刻苦艱難,婆婆成了他的知心,飯間,說出最近的苦惱。


    「我最近手好癢,應該是異位性皮膚炎又犯了。」


    「多曬太陽吧。」婆婆婉秀成了生活上的諮詢,大小事都管:背包破了,她縫,衣服不夠暖,她買,拉鏈壞了,她換。阿翰倚賴婆婆的地方越來越多,範圍愈來越廣。


    小女兒詩涵到國外讀書後,漸漸走出婉秀的生活圈,淡去。電話少,回家少,消息少,問候少。大女兒詩詩嫁做人婦,有了孩子,忙得暈頭轉向,忘了親人忘了娘家,都是婉秀主動打電話關心。詩經到外地上大學,一年回家一次,男孩子不懂父母心,總想離家越遠越好,連電話都懶得打,隻有需要錢的時候才會找媽媽喊爸爸。


    阿翰補滿這個空缺,電話多,走動多,問候多。像親生的孩子般,圍繞著。婆婆的黑白空巢期,有點味道,有點力量,有點多彩。


    陪一個大男孩充充實實的過了四年的大學生活。又陪他轟轟烈烈地愛上一回。婆婆說,「我戀愛的過程平凡,陪他在痛苦挫折中長大成熟,也算是弭補我年輕時的缺憾。」


    統計係的小慈,阿翰才認識一個月,就帶來吃飯。


    兩人成長背景很像,度過淺白無味的青春,所有的決定都是家長說了就算了,連抗爭的勇氣都沒有,之後的人生就更加平淡無味,沒自信,寡言,不擅長社交。兩人同科同屬半斤八兩。沒想到談了幾個月,小慈這半斤,竟然看不上阿翰這八兩。


    小慈打電話跟婆婆說,「人各有誌,不必強求,不如各走各的路,斬斷一切聯係。」現代的女生想法堅定、作法獨立,不是她這中年婦女能理解。


    婆婆抱著必死的決心,見上小慈一麵,用一連串的疑問句與她攤牌。


    「或許現在的阿翰隻是c咖,但五年後呢,他可能成為a咖,這過程你願意參與嗎?如果你錯過這千錘百鏈的兩千天,也許從此錯過阿翰的人生。或許你現在不能百分之百的愛上他,但五年後難保你不會百分之兩百的喜歡上他嗎?」


    「或許現在的你是最好的你,但五年後的你,會比現在更好嗎?五年後的阿翰或許是最好的阿翰,你要懂得放長線釣大魚啊。現在兩人見麵,你覺得煩,等到分離才知相思苦啊。」有句話說,因為想一個人而寂寞,因為愛一個人而溫柔。


    苦口婆心,動之以情,說之以理,動之以情,誘之以利,脅之以力。「最重要的時間是現在,最重要的人是眼前人,珍惜眼前人吧。」


    婆婆在心裏重複演練這些台詞,隻想說服小慈,排除一切的前提與顧慮,勇往直前吧,跨過這個坎吧。「親愛的孩子們,你們眼前看似天大的問題,幾年後可能就變得微不足道了。感情的事,見好就收吧。」


    每個人都有優點,隻是看清楚的時間還沒有到。「阿翰,你要快快讓小慈看到你的優點。再晚,你就死定了,準備打一輩子的光棍。」一個傻大個,就在一個老女人麵前簌簌的流下眼淚。衛生紙一張接過一張,足足嗚咽啜泣了一個小時。阿翰是真的想成家,他改,他說,「所有的缺點,我都願意改。隻要小慈要我,我都願意。」


    有些話,婆婆沒有對新娘講出,「你長這樣,不是白富美,也不算傻白甜,不太容易遇上白馬王子,就算遇上王子,恐怕是騎黑馬的。錯過阿翰,會不會這一生就錯過了?」最終,成就了一段婚姻,三個家歡歡喜喜。邁向康莊大道。婆婆不隻是阿翰的姑婆,也是大家的媒婆。婆婆不隻是阿翰一個人的媒婆,也是往後眾多親友孩子們的媒婆。


    那天喜酒,婆婆上台致詞,之後就陰錯陽差地走上這條不歸路,輕鬆無憂的日子一去不複返,誰不想每天早早歇下。現在,婆婆的ig竟然有一千兩百多位追求者。女兒詩詩不屑的說,「媽媽,你紅了。」婉秀紅了,更年期的開始。人怕出名豬怕肥,婉秀隻能接受這個不爭的事實,再多兼一個頭銜。所以,年華雖增,不必然變老。沒了理想,才算步入老境。


    五十五歲,灰霜染上兩鬢。婆婆退下公關的工作,不用再當空中飛人,轉做內勤擔任人資總監,管理公司上下的人事。不像先前的職場生涯,充滿奇蹟、充滿地雷。不過做人資也得八麵玲瓏,學習薪酬管理為公司尋求最大利益、主導裁員、了解員工情緒與需要、員工新訓、招募新人,連采買辦公用品也歸人資管,好像變成了平凡的職場菜鳥,從頭學起,有另一番苦味。有時公司假日辦活動,人手不夠,婉秀也要幫年資短淺的同事打下手,姿態蹲得很低,裝禮品袋、訂好講義、管裏外燴的菜色、搞好門房關係、會後收拾場地等。婉秀嘲笑自己天生勞碌命,一輩子都在成全別人,能者隻能多勞了,「唉,忙碌的人,沒有抱怨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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