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公很是貼心,早早地就在裏麵為他準備好了一壺酒和幾疊小菜,還有幾份點心:糯米涼糕、芝麻南糕、合意餅,還有一份槐葉冷淘。


    蕭可拿起酒壺,斟了兩杯酒,怔忪片刻,將一杯一飲而盡,另一杯盡數灑在了槐樹根下,低聲說:「文淵,我們不是說好了,我做明君,你做忠臣,我們永遠君君臣臣一輩子,可是如今,你跑到哪裏去了?我找了這麽久都沒你的消息,難道你真的拋下我走了?」


    四周悄寂無聲,隻有微風輕輕拂動,數朵槐花輕輕悠悠地飄了下來,落在了案幾上。蕭可苦笑了一聲,挑起了幾根麵條放進嘴裏,這碗「槐葉冷淘」頗有特色,是用鱖魚、蝦肉燉了一天一夜做的「澆頭」,然後用槐葉汁冷拌,最後浸入冰井水中浸涼而成,「經齒冷於雪」、「芳香敵蘭蓀」,方文淵最喜歡吃,每逢生辰,必央著禦廚做上一大份。


    隻可惜,這幾年來少了那個曾經如影相隨的少年伴讀,蕭可總是獨自一人用這冷麵,總覺得一絲冷意從心底泛起,也再也沒有當時那種頰齒留香的感覺。


    不一會兒,這盤涼麵被蕭可用了一半,再也吃不下了。他鬱鬱地放下筷子,把頭枕在一旁的長榻上,迷迷糊糊地閉上了眼睛。


    ……


    「文淵,你去哪裏?快回來,我找了你好久。」迷霧中,蕭可忽然看見了好友的影子,又驚又喜,大聲喊道。


    「小殿下,我都陪了你這麽久了,也該是我瀟灑快活的時候了。」幾年未見,方文淵居然還是那副瘦弱的模樣,嘴角促狹的微笑也一如往昔,隻是他見了蕭可,反而跑得更快了,哧溜一下就竄上了馬匹。


    「文淵,站住!」蕭可氣急敗壞,又唯恐將他嚇走,「你要去哪裏?我陪你去!」


    方文淵回過頭來,那張和方文荇酷似的臉居然一副快樂的樣子:「小殿下,我不要做你的伴讀了,這也不許,那也不許,憋也憋死我了,你也不必陪著我,操心你的軍國大事去吧。對了,對我妹妹好點,還有我爺爺,我小叔,都要對他們好,不然我可不答應!」


    霧氣越來越大,眨眼間就把方文淵和那匹馬吞沒了。蕭可又驚又怒,大聲說:「好,我把你妹妹廢了!把你爺爺貶了!把你小叔的家產全部充公!看你回不回來!」


    ……


    蕭可忽地一下從長榻上坐起,喘息著看了看四周,院子裏依然靜悄悄的,隻是殿門處的樹叢忽然窸窣作響,他緊走了幾步,撥開樹叢,厲聲喝道:「誰!」


    樹叢裏空無一人,遠處忽然傳來了一聲貓叫,蕭可鬆了一口氣,不由得暗笑自己疑心太重。


    門口守候的禦前侍衛楊名急促地低喊:「陛下,陛下有沒有事情?」


    蕭可揚聲說:「進來吧。」


    門嘎吱一響,楊名飛速閃身進來,銳利的雙眼四處梭巡了一番,低聲說:「陛下下次還是不要讓臣離開左右,嚇得臣出了一身冷汗。」


    「能有什麽事情?羽林軍把整個皇宮守得水泄不通,隻怕連個鳥都飛不進來。」蕭可不以為意地笑笑,「叫人把這些東西都撤了吧,朕要去甘露殿。」


    楊名應了一聲,剛要出去叫人,蕭可忽然沉聲說:「慢著!」


    楊名回過頭,不由得一愣,隻見蕭可臉上的表情又是驚異又是迷茫,還帶了一絲歡喜,怔怔地看著案幾上的那堆殘羹冷炙,問道:「你來數數,這上麵的芝麻糕還有幾塊?」


    楊名有些莫名其妙:「這,還剩兩塊啊。」


    「冷麵好像也少了好多……」蕭可喃喃自語著,忽然整個人都振奮起來,「難道,難道是文淵回來了?」


    蕭可快步走出門口,又倒了回來,對著楊名沉聲說:「叫田大人來,對今日宮中所有進出的人進行徹查!」


    一連幾天,蕭可上朝的時候都麵帶微笑,顯然心情頗好,戶部尚書方思瑜忍不住問:「陛下,最近有什麽好事嗎?說出來也好讓臣也高興高興。」


    蕭可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說:「方卿多說點方家的趣事給朕聽聽,朕的心情一定更好。」


    方思瑜笑著說:「我們家能有什麽趣事,家長裏短的。」


    蕭可也不作答,微笑著往裏走去。方思瑜情不自禁地緊跟了幾步,終於下定決心說:「陛下,臣有一事,想懇請陛下恩準。」


    蕭可一怔,回過身來,頗有些奇怪:「方卿有什麽事情?剛才在朝堂之上為什麽不說?」


    方思瑜撩起衣袍,跪在地上,沉聲說:「陛下,臣的外侄方文淵隨陛下出使大楚後一直音訊皆無,蒙陛下恩情,一直為方家四處搜尋,然這些年過去了,想必已經天人永隔。臣的大伯年事已高,一直盼著能讓文淵歸入宗廟,祭奠亡靈,期盼他早日超生,懇請陛下恩準。」


    蕭可的臉色一沉,冷冷地說:「方大人,誰說文淵已經死了,是見著屍首了還是見著魂魄了?」


    方思瑜愣了,心想:這不是找茬嘛,這麽些年過去,就算有屍首也已經爛了,上哪裏找去啊。想到這裏,他委婉地說:「陛下聖明,臣有個折中的法子,不如陛下定個期限,要是再找不到,就請陛下體恤情恩準了吧。」


    蕭可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看的方思瑜心裏直打鼓,半晌才惴惴地問:「不知臣臉上有什麽不妥之處?」


    蕭可的嘴角微微上翹,拍了拍方思瑜的肩膀說:「其實最近文淵托夢給我,朕已經有線索了,可能過不了多久,就能找到文淵了。不過既然方卿要朕定個期限,那不如就定個十年吧,要是十年後還找不到文淵,就依方卿所奏。」


    說著,他得意地看著方文淵目瞪口呆的樣子,心情甚好地踱著步子走了。


    到了甘露殿,不一會兒,李公公稟告說羽林軍中郎將田仲樂求見。田仲樂是名三十多歲的武將,負責皇城的守衛,這幾天按照蕭可的要求將皇城裏進出的所有人等都仔仔細細地篩查了一遍。


    「陛下,那日進出的所有人全部徹查,沒有發現有一個二十歲上下的酷似方大人的人。未防遺漏,臣和李公公一起,把宮內所有二十歲上下的太監都找到了一起,一個個仔細辨認,也沒有發現有相似的人。」田仲樂稟告說。


    「不可能,」蕭可煩躁地踱了幾步,「朕的芝麻糕有三塊,醒來後卻隻剩了兩塊,文淵最喜歡吃這個,一定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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