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見她這樣,氣極恨極,抓起拐杖打在她身上。「你、你怎麽這麽壞,這麽固執,你這不是認錯,你這是叫老太婆去死呐,好啊……好啊,原來該死的是我,我去死、我去向你外公認錯,生女未善盡教養之責,讓你來禍害沈家……」


    她一麵打一麵罵,祖孫倆哭得不能自已。


    沈節見狀,眼睛一閉,淚珠淌下,他到底做錯什麽?


    倏地,白眼一翻,外婆暈過去,沈節一驚,及時將老人家接住。


    沈青跪在外婆房門外,大雪的天,不一會兒,雪就壘上她的肩、迷了她的眼,眼淚墜跌,在地上凝成一顆顆冰珠子。


    她錯了嗎?不對,她沒有錯,生不出兒子是男人的錯,負責性別的是男人的精蟲,不是女人的卵子,娘為沈家子嗣盡心盡力,明知身子不好,還是晈牙逼自己一次又一次懷上孩子,以至壽終。


    她那麽努力地想要達成沈家的願望,她為愛情連性命都付出去,憑什麽還是邵家對不起沈家?憑什麽?她不服氣!


    是沈家重男輕女的觀念害死娘,是父親對祖母的妥協害死娘,是他們一票人連手把娘推入黃泉路上。


    不想穿越的,一點都不想,如果她願意,可以有一百種方法讓自己死回去,可是她留下來了,因為娘……因為再溫柔不過的娘,她那樣寵她愛她,把她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重。


    為什麽娘死了,她卻不能討公道、不能怨懟、不能憎恨,隻能認錯?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雙手緊緊攢著衣角,她好生氣……


    沈節從屋裏走出,看著跪在雪地裏的女兒,心澀不已。


    為什麽他們父女會變成這樣?


    那個會搗著他的眼睛,用嬌嬌嫩嫩的聲音問「爹,猜猜我是誰」的女兒,那個會摟著他的脖子,很認真很認真說「爹,我長大後可不可以嫁給你」的女兒,怎麽會變成這樣?


    閉上眼,他卻關閉不了傷心。他很清楚,再也回不去了……他們之間的傷痕已經無法修補。


    罷了,就這樣吧,當不成父女,至少別做仇人。


    「起來吧,別凍壞身子又讓你外婆傷心,大夫說她已經沒事。」


    沈青別開頭,不願看他聽他,她要死命地抵製他,再不讓他進入她的生命。是,他再不是她深愛的爹,不是帶給她幸福的那個男人。


    沈節看著倔強的女兒,輕聲道:「如果恨我能夠讓你開心,那就恨吧,但是不管你願不願意相信,你永遠是我最疼愛的孩子。」放下話,他轉身離開邵家。


    聽著他遠去的腳步聲,她哭得更厲害了,好像有無數的委屈從胸口衝了出來,她擋不住,無力對抗……


    「外婆。」眠底委屈未褪,卻強撐起笑臉。


    「青青,外婆打痛你了嗎?」


    她搖頭。「不痛。」


    「知道錯了嗎?」


    不認錯,但她點頭,緊緊握住外婆枯瘦的手,貼在自己滿是淚濕的臉龐。


    「外婆知道你不服氣,但你對抗不了世道,即使它對女人再不公平,你都必須向它低頭,懂嗎?」


    「懂。」


    「你早晚要回沈家,要從沈家出嫁,這麽多年沈老夫人始終沒要你回去,可見對你早已寒心,你隻剩下父親可以指望,隻有他會在乎你過得好不好,會認真為你挑選夫婿,而夫家好壞將會決定你的下半輩子,聽外婆的,你必須跟你爹和好。」


    「好。」她一句句言不由衷,隻為讓外婆放心。


    「那就好。」外婆累極,愛憐地撫撫她的臉,沉沉睡去。


    沈青跪在床邊看著外婆憔悴的臉,淚如雨下,她擺不平滿腹委屈,但她必須聽話,難受在胸臆間泛濫。


    草廬裏,沐四海正在教導殷宸兵法。他比他幾個哥哥更聰明,一點就通。


    「以東翼為主、西翼為輔……」話說到一半,沐四海停下聲音,師徒倆對望一眼,沐四海飛快將兵書往上一拋,兵書準確無誤地直奔橫梁上。


    殷宸翻身下榻,打開門。


    門外,大雪紛飛的天,穿著單薄的沈青滿頭滿身都是雪,幾乎要被雪給覆蓋了,殷宸濃眉緊蹙,一個心急,將她拉進屋裏,飛快把她身上的雪拍去。


    她在哭,眼淚掉個不停。


    「你怎麽了?發生什麽事?」殷宸連聲問。


    她哽咽得無法回答,急得沐四海也不知道怎麽辦,他可從來沒哄過小丫頭。「多大點事兒啊,哭成這樣?」


    師父越說她越哭,殷宸心疼了,胸口一陣一陣的悶痛。


    「你受傷了?」殷宸問。


    她搖頭。


    「外婆出事?」殷宸又問。


    她搖頭。


    「家裏出事?」殷宸再問。


    她還是搖頭。


    「是心情出事了?委屈了、難受了?」


    這回,她終於點頭。


    殷宸吐氣,緩和心中不安,張開雙臂,把她摟進懷裏。


    沈青還在哭,眼淚鼻涕全留在他身上,殷宸不介意,沐四海卻受不住了,哭聲讓他腦仁兒發疼,他往炭盆裏加幾塊炭,對殷宸說:「哄娃兒我不行,交給你啦。」


    說完,大氅一披,拉開門,迎著雪花走出去,臨行前看一眼屋裏的孩子,輕輕笑開,也隻有阿宸能容忍青丫頭。


    殷宸找了件自己的衣衫幫她換下,連連喂她喝下兩杯熱茶後,把她抱回膝上。他沒說話,光是抱著她,像哄娃兒似的,輕拍她的背,任由她的淚水繼續滲透自己衣襟。


    「有什麽委屈?」他問完又道:「如果想說就慢慢講,不想說也沒關係,總之,我都在這裏。」


    他的話不甜,卻讓她甜了心。


    然後她哭著,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說著無人認同的話,說著所有人都要逼她低頭的正理,說著說著委屈淡去。


    這就是前世的她不快樂的原因?


    前世她是穆穎辛的側妃,他見過她三次,她不算美麗,但可憐兮兮的模樣教人難忘,但更令他難忘的是她的不快樂。


    她不曾笑過,她不是冰山美人,她努力想當個稱職側妃,但始終失敗。


    前世的她與他無關,朋友妻不可戲,他,當然不會與她有任何交集,但那是唯一的一次——


    她兩手捧著一個雞蛋和一個鴨蛋,他們是意外遇上的,但她走到他麵前,告訴他,「外婆說,壽星要吃一顆雞蛋、一顆鴨蛋,才算過完壽辰。今天是我生辰,可是我吃不下了,你幫我好不好?」


    他接下蛋,然後她對他笑了,那個笑,是他前世裏難得的一抹溫暖,像他掌心中的蛋。那個晚上,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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