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年間長安城外近郊


    對於任何想要活動筋骨的動物而言,今天天氣實在下錯。風和又日麗、晴空延萬裏,藍天有白雲...哇!好黑!


    喂,別誤會,不是烏雲!


    是……那個女孩的臉好黑!


    長安城郊,一處雜草叢生的河邊,窸窸窣窣地,一塊石板被緩緩掀起,從地底下慢慢露出一張嬌俏的小黑臉。


    一隻剛竄出地麵的小土撥鼠顯然是被這突如其來的「同類」嚇了一跳,呆愣在原地直眨眼,心裏九成九是在研判自己是否有此「龐然大物」的「親戚」。一雙黑白分明的慧黠大眼對小土撥鼠頑皮地眨了眨,想逗逗這個受到驚嚇的小東西,可惜牠反而一溜煙地消失在草堆裏。


    「很好,沒人會發現。」女孩推開石板,爬出石洞,小心翼翼地重新蓋好它,嘴角的笑容幾乎快咧到耳邊去了。


    她以輕鬆的步伐一路帶笑地走到河邊,途中還下小心給樹根絆了個跟艙。


    遠處似乎隱約傳來嬉戲談笑的女聲,女孩停下腳步微微皺眉傾聽,半晌,她確定除了清囀的鳥鳴、潺潺的流水和沙沙的樹葉聲外,根本沒別的聲音。


    吐了吐舌頭,她忍不住笑自己的多心,就算今天是個適合貴族仕女結伴出遊賞花的好日子,相信聰明的人們是絕對下會選擇一處人煙罕至、雜草叢生、隨時會有奇怪動物出現的荒郊野外來的。


    況且,並不是每個富裕人家的幹金都熱中郊遊這樣的社交活動。


    每個人都知道,在長安城內,最不可能在這種社交場合露麵的隻有一個人,那就是城內最大建商--邵雍的掌上明珠--邵尋尋。


    提到富甲一方的邵家,在長安城內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放眼整個大唐帝國,幾乎很難再找到北邵家更專業的陵宮建商了,邵雍下僅網羅了國內一流的建築師,隻要是邵家承建的工程絕對是無話可說、無剔可挑,連當今皇上都指名要其負責中央一切的宮殿和陵墓的建造。


    盡管邵家名氣之大,但在世人眼中,邵家始終籠罩有一股神秘色彩,早些年,或許還有幾個好事之人想積極探究邵家的背景,但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地,人們不再關心邵家從何而來、又是如何在短短數十年問累積這樣巨大的財富?總之,關於邵家的崛起,是一個無人知曉的謎。


    平常除了邵雍之外,邵家的人從未在公開場合露麵,尤其是邵尋尋。長安城內屬一屬二的大戶子弟,因受她美貌傳聞吸引而登門提親者不在少數,但卻鮮少有人知道她的真正模樣。


    聽說想要娶到邵尋尋的人,除了要得到邵雍的認可外,更要通過老太爺的「考試」才行。但很可惜地,至今為止還沒有聽說過有誰曾成功地通過邵雍那一關,可能是因為邵尋尋一直是邵雍最引以為傲的寶貝,因此對女婿的挑選也就特別嚴格。


    盡管如此,邵尋尋的追求者仍然不斷,挑戰邵老爺關卡的人依然如過江之鯽,其中仍下乏卷土重來的奮戰之上。


    不過,瞧瞧之前與土撥鼠為伍、一身邋遢,現在正蹲在河邊洗淨那張小黑臉的女孩,任誰也不會想到她就是鼎鼎有名、炙手可熱的邵尋尋。


    除去一臉的汙泥,邵尋尋露出原本白皙細嫩的粉頰。


    十七歲的她,身材並下豐腴--至少不是唐代流行的「健康美」,但卻穠纖合度;她從不化妝,更不會為追求流行而在臉上畫些花花草草之類的,那些人工製成的胭脂隻會遮掩她無瑕肌膚的美度,點綴的臉部彩繪隻會破壞她五官的精致……她有一種天生吸引人的氣質,一種不能以世俗價值眼光去衡量的美。


    洗淨完犀,邵尋尋走向係於一旁的白色坐騎,一個俐落翻上馬背,隨即策馬離去。


    她必須趕緊回家讓自己興奮的腦袋好好冷靜一下,因為……她剛剛才發現了一個大秘密,她敢保證如果有人和她一樣知道這個秘密,一定會……不行!不行!在事情還沒成功之前,她可不容許有人來壞了她的好事……


    一路馳騁至近城門處,就在邵尋尋兀自沈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心中甚是滿足時,不知打哪兒突然冒出一位行動遲緩的老人。


    反射性急拉韁繩的結果,使得她白色的坐騎整個人立了起來,老人也張大嘴嚇愣在原地,以為眼前的小妞會就此摔落馬背,但接下來的情形,反而讓老人發出更大的抽氣聲……隻見邵尋尋雙手撐住馬鞍,兩腳往上一蹬,一個俐落的空翻躍下馬背,然後帥氣地著地得分!


    邵尋尋走上前欲扶起飽受驚嚇、癱坐在地的老人,卻被突出地麵的石頭絆了一下差點跌倒,這種笨拙的舉止和之前俐落的飛身下馬實在很難聯想是出自同一人。


    「對不起,有沒有受傷?」邵尋尋有點不好意思。


    「要……不要……算個命?」


    老人類似喃喃自語的回答,讓邵尋尋怔了一下:心想,真是遇到怪人了,他剛才差點就要命喪在馬蹄之下,竟還有這等閑工夫問她要不要算命?他是不是腦袋有問題呀?


    「對不起,今天我有急事,可能沒有時間,老伯在哪設攤?改天一定親自前去。」


    「我很餓了……算個命吧……」老人似乎不理會邵尋尋的話,瘦而幹的手反倒抓住她,懇求道。


    「這……」邵尋尋為難地望向眼前渾身髒兮兮的幹癟老人,他一定是平常生意不太好,沒什麽人給他算命,才會沒錢吃飯。看來她如果不讓他算一下,他是不會放她走的。


    徑自塞了些錢在他手中,邵尋尋柔聲說:「對下起,老伯,我今天實在沒辦法讓你算命。喏!這些錢你先拿去買點吃的。」


    老人盯著她半晌,又看了看垂掛在她胸前一個如琥珀色透明的礦石墜飾子,才緩緩收了錢,臉上露出滿意的笑顏,講了一句摸下著頭緒的話:「千年追尋,歲月無情,長尋之物,即將出土。恭喜姑娘從此不必再受尋尋覓覓之苦!」


    邵尋尋聞言全身一顫,這才發現在老人幹皺的臉上其實有一雙清澈有神的眼,彷佛能看穿人心似的,令她有一種說下上來的異樣感覺,頓時,她對老人的語帶玄機產生了莫大的興趣,趕緊追問:「此話怎講?」


    老人嗬嗬笑了兩聲,高深莫測的神情,勾起她更強烈的好奇心,但老人似乎並不打算回答她的話,隻徑自喃喃念要去吃飯的話語,蹣跚離去。


    邵尋尋愣看老人離去的背影,一顆心全懸在那句話上,他一定知道些什麽,否則不可能幾句話就說進她的心坎裏去,他該不會……


    但看那老人有點語無倫次的模樣,他不可能知道她的秘密的,可能隻是碰巧吧!她想。


    ***


    「小姐,您怎麽出去那麽久?老爺一直問起您,我都快瞞不過去了。」邵尋尋的貼身丫鬟小韻,在她剛踏進房門時就氣急敗壞地抱怨道,並緊張兮兮地將房門闔上。


    「妳怎麽對阿爹說的?」


    替自己倒了杯水,邵尋尋在桌邊坐了下來,準備和小韻串供,並不斷用袖子攝風,一番快馬趕路下來,她都快熱死了。


    「我當然是跟老爺說您正在房間裏專心看書嘍!」


    小韻誌得意滿,認為這是再好不過的理由了,誰知還未在地麵前坐定,就被邵尋尋正要下肚的一口茶,噗哧一聲直噴裙上。


    「小姐?」小韻被邵尋尋的反應嚇了一跳。


    「咳……我的老天!妳真的這樣對阿爹說?」邵尋尋咳嗽著直拍自己的胸脯,站起來不斷踱步。「毀了!毀了!阿爹一定會起疑心的!」


    「我並不覺得有何不妥,至少這樣說老爺才不會到房間來『打擾』,您瞧!老爺到現在都沒發現您偷溜出去的事。而且這些天來,小姐大部分時間不也都待在房內拚命看書嗎?」


    小韻不解,就她所知,老爺不是那種會重男輕女,不讓女兒受教育的父親,但為何每次小姐看書總是偷偷摸摸,還派她在房門口把風,怕被老爺知道呢?


    邵尋尋歎口氣,小韻最大的優點,同時也是最大的缺點就是太過老實。盡管非常恪盡職守,但腦筋也直得不太容易轉彎。


    沒錯!看書當然不是壞事,但在她阿爹眼中卻是她開始「做壞事」的前兆--


    雖然她確實正在計劃某件事情……但她不認為那是件壞事,她通常稱之為一種「挑戰」。


    「阿爹現在人在哪裏呢?」邵尋尋轉問小韻,決定在阿爹對她起疑心之前,先到他麵前去「閑晃」一陣。


    「可能在正廳吧!」小韻戰戰兢兢地答道,整個人開始呈現「備戰」狀態,因為她知道小姐接下來的動作就是急出房門,然後必定會……


    果然!


    她拐到了椅腳!


    小韻一個箭步上前,算準時間熟練地扶住椅子。


    「啊?對不起。」邵尋尋連忙道歉,一個旋身又碰撞到一旁的骨董玉器。


    小韻迅速飛身栘上前去穩住搖搖欲墜的珍貴骨董。


    「對不起,這次一定小心地走。」


    邵尋尋吐了吐舌頭,信誓旦旦,輕移蓮步往正廳走去,小韻絲毫不敢掉以輕心地緊跟在後,果然立刻在穿廊順利接住一隻被小姐無意間掃到掉落的盆景。


    當邵尋尋的貼身丫鬟第一要件就是務必身手敏捷,隨時護住該護住的東西。


    而小韻這項難能可貴的專長全是在邵尋尋身邊經年所訓練出來的。在她眼中,邵尋尋是個待她如親妹妹一般的好小姐,隻是有點漫不經心,走路常常不是撞到就是拐到東西,除了怕她跌倒外,她還必須隨時護住她身邊的物品。


    所以像先前邵尋尋在危急時無意間展露的俐落身手,恐怕連小韻都沒見過。


    轉過回廊,來到大廳入口處,邵尋尋突然煞住速度、放緩腳步,可憐的小韻才剛剛有驚無險地接住擺在轉角處的瓷瓶,還來不及有所反應,便一頭往前撞了上。


    「小姐?」小韻撫撫泛疼的鼻尖,上氣不接下氣道,她應該要向老爺建議不要在穿廊旁擺那 多盆盆瓶瓶的裝飾品。


    「到大廳了,要走慢點!」邵尋尋對自己也對小韻說道,完全沒發現自己剛才在走廊上的「豐功偉業」。


    一進大廳,隻見仆人們進進出出,忙著張羅晚餐,並沒有見到其他人。


    邵尋尋暗籲了一口氣,正想轉身出去,就看見一個年約五十的高碩男子,橫抱著一位中年美婦進屋裏來。


    「阿爹!阿娘!」尋尋欠了欠身,隨即往前替爹娘安置好椅子。


    邵雍細心地緩緩放下妻子呂翠意,眼中滿是柔情與無盡的疼惜。


    尋尋每每看見爹娘恩愛如斯的畫麵:心中總會漲滿一股心疼的幸福感,她的幸福感理所當然是來自爹娘的恩愛:心疼則來自阿娘……因為……阿娘的兩腿皆殘!


    「你也坐。」呂翠意的聲音細柔,足以融化任何如鋼鐵般男人的心。


    邵雍握著妻子的手在她身邊坐定,自從呂翠意因意外下良於行的這些年來,邵雍對呂翠意的愛不但末減,反而與日俱增。


    「尋尋今天很開心的樣子,願不願意說來給娘聽聽?」


    呂翠意笑看她擁有一雙剪水明眸的女兒,拍拍身邊的座位示意她坐下。


    尋尋整個人甜甜地膩過去,輕輕挽住呂翠意撒嬌道:「那是因為尋尋看見阿娘的笑臉,所以也跟著心情愉快。」


    「誰又給妳糖吃了?嘴巴這麽甜!」


    呂翠意捏捏她的俏鼻,母女倆的談笑聲充斥整個大廳。


    連一向嚴肅寡言言的邵雍,在麵對他生平最愛的兩個女人時,也不由得流露出淡淡的笑容,此時的他是幸福的。


    而邵尋尋則在心中暗自額首稱慶,看來阿爹今天的心情頗佳,就算他懷疑她偷溜出門,也絕不會當著阿娘的麵問,因為他怕妻子擔心,所以她隻要盡力地纏著阿娘準沒錯。


    豈料,如意算盤尚未撥完,美麗的幻想就已破滅。


    「聽說妳一整個下午都在房內看書,是不?」


    邵雍做事果然幹淨俐落,問話倒也一針見血,毫不拖泥帶水。


    他低沈權威的語氣,常懾得做錯事心虛的人,立刻俯首認錯,可能連老鼠都會跑出來承認牠偷吃了不該吃的東西。


    總之,天底下恐怕除了她娘外,沒人會對她爹的嗓音著迷。


    瞧邵雍炯炯有神的雙眼,尋尋立刻明白她爹一定已經知道她偷溜出去的事了,現在隻是想從她這兒聽到實話罷了。


    她可真倒楣!每次隻要有事想瞞著阿爹時,一定都會被逮到。


    「吃飯嘍!」


    還未來得及思索完畢,就聽見如救星般的大嗓門,伴隨著一個渾身邋遢、上下全是泥巴的老人,慢條斯理地晃進屋來。不明究理的人,一定會納悶是打哪兒跑出來的叫化子,膽敢大搖大擺地在邵家正廳前要飯。


    不要懷疑!這看起來像是鄉下種田的老農夫,正是一手打下邵家事業根基、人們口中尊稱的邵老太爺--邵農平。


    「爺爺!」


    邵尋尋興高采烈,在家裏一向是爺爺和她最有話聊,如今又適時出現替她化解被爹逼問的困境,爺爺果然是她命中的福星。


    邵農平將鋤頭就地斜倚在大廳門旁,挑了尋尋旁邊的座位,由仆人端出清水洗淨雙手,便直接交代開飯。


    邵家用膳,不會太拘泥於輩分座次上的規矩,尤其是邵老太爺,從不乖乖坐在主位上,總喜歡和寶貝孫女邵尋尋同坐,祖孫倆感情可好得很。


    「聽說你今天趕走了一位前來提親的小夥子?」邵農平語氣平淡地問邵雍。


    「我隻不過問他一個有關墳墓的問題,他就嚇跑了,我拉都拉不住。」邵雍邊說邊替妻子夾菜,口氣聽起來不像是在談論女兒的終身大事。


    邵農平搖搖頭,笑道:「想娶我們尋尋連點膽子都沒有。」


    「他什麽時候來的,我怎麽都不知道?」尋尋覺得可惜得很,沒見到精采的。


    每次隻要有人登門提親,她就和爺爺聯手把來人嚇跑,讓他們完全沒有見到邵雍的機會,但今天可是阿爹「親自」把人嚇走的,一定很有趣。


    終於,呂翠意開口說話了,盡管有些生氣,聲音依舊是細細柔柔的。


    「你們祖孫三人是怎麽回事?全像在看戲似的,尋尋年紀也不小,早該嫁人了,怎麽你們全都不急?」呂翠意心中雖有不舍,但女兒大了終歸要嫁人。


    「人家想留下來多陪陪阿娘嘛!」邵尋尋撒嬌道。


    聽出妻子語氣中的不悅,邵雍突然占有欲十足地攬住呂翠意,見風轉舵道:「妳娘有爹在即可,妳還是趕快嫁人吧,省得妳娘一天到晚擔心。」


    「不害臊。」呂翠意戳了戳邵雍的胸膛,雖說邵雍常在人前對她表示親密,但她還是會不自覺的臉紅。


    見父母如此恩恩愛愛,邵尋尋忍不住信心十足地說道:「我是寧為玉碎,不願瓦全,自己的夫君當然要自己找。」


    和呂翠意會心互看一眼,邵雍才故意冶冶地問女兒:「妳每天都待在房內看書,怎麽找?妳是下是想找到七十歲?」


    「我才沒有每天待在房內看書呢!我……我……」完蛋了!


    自掘墳墓也下過如此!為什麽每次自己的謊言都會被自己拆穿呢?


    「我……我當然沒有每天待在房內看書,因為……我都在……刺繡。」她慌道,低頭假裝專心吃飯。天!這真是天底下最可笑的謊言,刺繡?怎麽可能!


    「哦?」邵雍以嚴肅父親的口吻拉長語氣,呂翠意則在桌子底下輕拉他的衣角,示意他別嚇女兒嚇得太過火。


    老天爺!她可真想死!邵尋尋在心中苦喊,她發誓她真的很討厭說謊,因為隻要她說了一個謊,就意味著她必須隨時說一個更大的謊來圓這個謊,到頭來,謊言就會像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多、越滾越大……


    唉!一頓晚餐,此時竟讓邵尋尋吃成了鴻門宴。


    邵雍對她的「拷問」,就此展開!


    而她,為了計劃能夠付諸實行,決定抵死混賴到底!概下承認!


    ***


    夜,極深。


    原本就無人造訪的樹林,在月色映照下,更顯得樹影幢幢,一簇無名火在林間快速移動,映襯出同樣快速移動的白影,似若無依的孤魂,在林間飄蕩……


    望向眼前淒黑一片的樹林,邵尋尋咽下一口口水,提起勇氣繼續往前行進。從小就開始跟著邵雍出入各種大小古墓的她,對於黑夜其實並不感到害怕,相反的,倒視夜晚的黑為她行動的保護色,但不知為何,今晚的她卻顯得特別緊張,她完全沒料到這座林子在夜晚時的氣氛會是如此詭異,隨著夜的靜寂,她聽到的全是自己的心跳聲。


    她有預感今天這項計劃要一個人獨立完成可能有些吃力,本來她想再多計劃一陣子,等一切完備後再付諸實行的,無奈晚膳吃得心驚膽跳,差點被阿爹套出整件事的始末,所以在阿爹尚未發現並阻止她之前,她隻好先下手為強了。


    唉!總之,這件事如果能再得大哥邵巡一臂之力的話,就再完美不過了……隻可惜,她大哥生性有著浪人性格,此刻如不是在某座深山裏修身養性,就鐵定是在有酒的地方和人話酒吟詩,一年到頭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數。找他?可難了!不如找秦始皇的屍體,還來得快些!


    思及此,邵尋尋臉上突然露出一抹詭譎的笑容……今晚她終於可以大顯身手一番了……


    「啊……」她突然慘叫一聲,整個人因絆到樹根往前直撲向地,手上的燈應聲熄滅。就在她跌趴在地上的同時,她確定自己瞥見了一抹白影從林間飄蕩而過,不由得,一股寒意直竄心頭。


    邵家以盜墓起家,後來雖然轉往興建陵宮發展,已不再從事盜墓,但她可是邵家盜墓技巧的真正傳人,會突然興起怕鬼的念頭,實在毫無道理,邵尋尋敲敲腦袋,自己都覺得可笑!


    好不容易摸黑重新點燃了燈火,邵尋尋循著白天所做的記號順利找到石板的位置所在,若不是她刻意仔細找過,一般人根本不可能知道這裏有一處地下石室。


    放下油燈,撥開蔓延叢生的雜草,正準備掀開石板時,她突然感覺有一隻手輕輕搭上了她的肩……


    「啊——-」


    這次的尖叫絕對是邵尋尋有生以來最震天動地的一次了!活活嚇跑了近五裏內的所有蝙蝠,而那隻原本在她肩上的手,也迅速「爬」上了她的臉。


    「哈哈哈……」


    認出熟悉的笑聲,尋尋拉下摀住她嘴巴的大手,氣憤地旋身叫道:「大哥!你想嚇死人呀?」


    她知道邵巡一向神出鬼沒、居無定所的,但她可萬萬沒想到他會在此時此地出現在她身後。


    「真正想嚇『死人』的是妳吧!」一位體形瘦高、身著白衫的男子似笑非笑地捏捏她氣呼呼的粉頰。「請問一下我親愛的小妹,這麽晚了,妳在這裏做什麽?」


    邵巡有一張漂亮的麵孔,顯然和邵尋尋一樣得自母親呂翠意的遺傳,溫文爾雅之外又帶點漫下經心的瀟灑。


    盡管之前發出極為「恥辱」的尖叫聲,但邵尋尋很快就重整表情,故意扯開話題。「哎呀!這不是我那陶淵明再世的哥哥嗎?是什麽風把你給吹回來的?威力可真強呀!我還以為你現在正在某處享受你那閑雲野鶴、雲淡風輕的愜意日子呢!」


    聽出尋尋語氣中的取笑,邵巡也不甘勢弱。「小妹日子過得也不差,挺精采的!聽說登門求親者可排隊到洛陽了,我是回來瞧瞧我可愛的小辣被嫁掉了沒?」


    事實上,他根本還沒來得及踏進家門,就看見尋尋在三更半夜,鬼鬼祟祟地偷溜出門,所以他才一路跟蹤至此。


    邵尋尋聳聳肩,道:「托大哥的福,小妹我暫時還嫁不掉,不過你來得正好。」她蹲下身來奮力揭開石板,率先跳下石室,在黑暗中對邵巡催促道:「大哥,麻煩你把提燈遞給我,你也快下來,我需要你的幫忙。」


    邵巡提著油燈無奈地跟著躍下狹小的石洞。他環顧四周,發現這隻是一間普通的儲藏坑,並無別的出路,看起來比較適合給小孩玩捉迷藏用。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爹在好幾年前就限製妳盜墓了。」


    「大哥這樣說就不對了,小妹我從不偷不搶更不會盜,我隻是『進出』別人的墓室罷了。」她兩手插腰宣稱道。


    這點他承認,尋尋確實有輕易進出古墓的本領,許多魏晉以前、甚至遠溯春秋戰國時期的諸位王公貴族的墓,她都曾經「光臨」過。


    雖然如此,邵巡還是一臉笑意地看她。


    「就穿這樣?伯別人沒看見妳在做『壞事』嗎?」他取笑地一襲的白色勁裝,一般人的夜行服多為黑色,而她--卻是白色,很怪異。


    「你自己還不是穿白色的衣服。」尋尋頗不以為然。


    他翻翻白眼。「我本來就穿白色的衣服。」


    「大哥,這你就不懂了,你想想,如果有人在三更半夜看見白色人影晃動,而且又是在這種﹃特殊場所﹄,人們一定以為他們看見了……這個!」她伸出舌頭,兩手在胸前垂晃著。「他們逃命都來不及了,怎麽敢上來一探究竟呢?對不對?」


    「沒個女孩樣!」邵巡笑著在她頭上敲了一記。


    「反正我相信這裏一定是某個墓室的入口,不信你瞧這個!」尋尋從隨身背袋裏取出一卷簡牘,就著油燈攤給邵巡看。


    這冊破得可以的竹簡上,密密麻麻的全是用小篆寫的文字,甚至還有圖畫,邵巡以極快的速度閱讀上頭刻寫的文字,眉頭愈蹙愈緊。


    「妳……怎麽會有這個?」


    邵巡的聲音因激動而顯得有些粗嗄,如果他沒認錯竹簡上小篆文字的意思,上頭記載的應該是有關皇陵的設計與建築,而且是他見過最完備的一座皇陵。


    「很棒,對不對?這是我有一次在某個漢墓中發現的,花了我好長的時間才研究出一些端倪,並且循線找到這間石室,雖然上頭沒寫是哪個人的陵墓,但光看這記載,也許是曆史上某個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也說不定。」


    邵尋尋說著,開始「職業化」地敲擊側壁的石板,果然立刻敲到一塊聲音比較不同的,她麵露欣喜,也不等邵巡幫忙,就以一般女子罕見的神力拆搬下壁上的石板,但石板後並沒有如預期般出現密道,隻有普通的黃土層。


    「事實證明妳找錯了地方,我們還是打道回府吧!」邵巡逮到機會高聲宣布,把竹簡重新卷好放回她的背袋中,覺得自己像個尋寶的小男孩般,站在這裏陪她做這種荒謬至極的事。


    「我今天敲了一下午才找到的,你竟然這樣潑我冷水。」尋尋嘟著嘴,從背袋裏拿出挖土用的小鏟子,開始挖掘壁上的黃土,繼續說道:「而且今天我遇到一位會算命的老人,他說我一定可以找到我要找的東西。」


    他們兄妹倆的個性著實回異,而且人如其名,邵巡一天到晚在各地「巡邏」,喜歡雲遊各地隨性而居,話酒吟詩結交朋友,崇尚自然的個性無疑是遺傳自邵農平,而邵尋尋則汲汲於「尋覓」有挖掘價值的古墓,她對古墓陵寢的興趣和專精則明顯來自於邵雍。


    「這種事情下需要靠算命的指點吧?」


    邵巡提著油燈站在一旁看著,沒有上前幫忙。一來是尋尋對掘墓工作自有其一套做事程序,他插手反而會破壞她所謂的「樂趣」,二來是因為他和尋尋的年齡整整差了十歲,打她出生以來,她就是邵巡捧在手掌心嗬護大、最疼愛的小妹,所以不管尋尋做出什麽樣的事情,他絕對是舍不得對她生氣的。但順著她的意並不代表他會「助紂為虐」,幫她挖墓。


    「可是他明明說:『千年追尋,歲月無情,長尋之物,即將出土。』他甚至還恭喜我下必再尋尋覓覓了。你說,一個普通的陌生人怎 會知道我在找一個可能有一千年以上曆史的古墓?」


    「這種話妳怎能盡信呢?」他質疑,並祈求她不要真發現什麽千年古墓才好。


    「可是……哈!」尋尋小小歡呼一聲。


    邵巡下意識提燈趨近查看,老天爺果然不是站在他這邊的,因為黃土後赫然出現一條土木混合結構的狹窄坑道。


    「你看吧!」密道現形,尋尋立刻驕傲得像隻孔雀,嬌俏的臉龐因興奮而顯現動人的光采,擺擺衣袖準備進去探險。


    邵巡微微扯動嘴角,尋尋向來有堅定的意誌,凡是她下定決心要做的事,不管有多困難,她都一定會付諸實現,所以現在要勸她罷手已經是不可能的,唯今之計隻能陪她「下去」瞧瞧了。


    抓住正要往甬道裏鑽的尋尋,他歎了一口氣,沈聲道:「我先進去,妳跟我後頭。」隨後提燈爬進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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