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心傻笑了一陣,道:「那你回京了那麽久,為何不回來找我?」


    李延棠拿著勺子的手微微一頓。


    「京中……諸事繁忙。」他想到當年回京後麵對的那一切,心底有些冷,「叔叔不念親情……堂兄弟也不大喜歡我。很長一段時日裏,我都沒怎麽見過外頭的光,不比待在不破關城好到哪兒去,因此……也沒有閑暇來尋你。」


    李延棠的叔叔登上了帝位,自然是想把帝位傳給自己的兒子。可天恭國講究血脈正偏之說——先帝之子,比先帝之侄的血脈更正,李延棠才是更有資格繼承帝位的那個人。


    唯有李延棠死了,方能解決這個困擾。因而,李延棠雖還了朝,卻還是過不好日子,依舊活在刀光血影之中。若非有個軍功震天的霍天正在背後扶持他,恐怕他在還京的第一日就死了。


    後來,李延棠登了基,麵對的亦是群虎環狼。為了威震以葉家為首的百官,李延棠決意做出一番功績——他對不破關更熟悉,便決心一氣拔除北關世代跋扈的豪族段家。因此,他便回來了不破關城。


    當然,他特意回來,也是有私心的。


    尋找那個叫做思思的姑娘。


    「算了算了。」江月心也不是個計較的人,便沒再追問了。


    她還發著燒,身上四處都有傷口在隱隱作痛,肩膀和手臂都酸澀得很。她隻覺得身子難受,便胡亂說道,「唉,你給我捏捏肩唄……你不是我的副手?」聲音軟綿綿的,卻偏要做出一副老大的架勢來,「你要是給我捏一輩子的肩,該有多好啊!」


    「人還虛著,鬧什麽?」李延棠不隨她胡鬧,隻是把藥送到她唇邊,道,「喝藥了,溫度剛好。再不喝,就冷了,冷了更苦。」


    江月心一聞到藥那苦味,就覺得難受。她強撐著身子往床裏頭縮,嚷道,「姐姐不喝!你拿回去。我們這種粗人都不喝藥,自己捱一陣子,傷口就好了!」


    「……喝藥。」李延棠用藥勺追著她,「別鬧。」


    此時,外頭有人敲門,原是王六探頭探腦地張望著,小聲催促道,「公子,你快些呀,回京的馬車在外頭等著了,段大少也到了。再不上路,就來不及啦。」


    「叫段千刀等一會兒。」李延棠慢聲道,「我先照顧小郎將。」說罷,又把藥勺追了過去,哄道,「喝罷,一會兒,我就要走了。」


    江月心捏著鼻子,勉為其難地灌下了藥。她努力抬著眼簾兒,貪戀地又看一眼李延棠,道,「哎,你可真好看。」


    說罷,眼睛一閉,也不知道是睡過去了還是醒著。


    李延棠聽得外頭王六催得急,不得不起了身。


    他生怕江月心又找不到自己,趁著這最後的機會,對合著眼睛的江月心道:「思思,我這就要回京去了。我怕你忘了,再告訴你一遍……我名為李延棠,乃先帝次子。待我回京後,我便命人上你家來求親。若你不想嫁我,就告訴霍天正罷。」


    這話已是說的足夠直白,將所有能交代的都交代了。李延棠仔細尋思再三,覺著應該沒有錯漏了,這才問道:「小郎將若是聽見了,便好好休息罷。」


    江月心模模糊糊地應了聲「好」。


    李延棠再看一眼她睡顏,撩了門簾,出去了。段千刀和王六已在等著他了。霍天正特意派了支軍隊護送他回京,此時,那威武的軍士正齊齊候在門外。


    李延棠將要出門時,在門廊處撞見了霍將軍一家子。


    霍夫人本是來幫著理事兒的,她眼尖,一眼就瞅著段千刀恭恭敬敬地跟著李延棠去了,頓時疑惑道:「這王延什麽來頭?竟讓段大少老老實實地跟著他去了?」


    誰不知道段千刀乃是不破關一霸,難對付的很?


    霍夫人狐疑地盯了一陣子李延棠,目光遊移在他清雋貴氣的背影上。忽的,她眼微微一亮,口中道:「莫非,這王延當真是京城哪個名門的貴公子?!若不然,一介窮酸書生,怎麽會讓段千刀跟著跑?」


    霍將軍聞言,生怕霍夫人把女兒婚事的主意打到了李延棠身上,連忙認認真真道:「夫人,你就別打那王延的主意了。他不過就是個普通的窮酸書生,家在京城外頭,窮的很,沒什麽來曆,配不上淑君。」


    霍將軍最懂自己夫人——夫人哪兒都好,就是對女兒的婚事太過狂熱。要是知道李延棠是當今陛下,恐怕得削尖腦袋把淑君給塞進陛下的馬車。也隻能把陛下的身份,說的可憐一點兒了……


    果然,霍夫人聽了,頓時興趣缺缺,刻薄道:「我還以為淑君的婚事有著落了呢!」


    霍淑君一直垂著臉兒,哽著不說話。聽聞此言,她含著兩汪眼淚,哭咽道:「娘!現在剛打了仗,你怎麽還淨在關心這等事情?」


    霍夫人聽了,也惱了:「外頭打了仗,你娘一個婦道人家,又能做些什麽?還不是隻能惦記著你,怕你日後在不破關過得苦,想要你在京城嫁個好人家!就是因著打了仗,才更急著把你嫁回去!」


    說罷,霍夫人也是嗚嗚地哭起來,開始仔細掰算著從小到大的每一筆賬。


    「小時候叫你跟著你九叔,你不肯,非要來這破地方。你爹也是個沒心沒肺的,非要留在不破關,十年八年地不回家。我一個人待在京城,竟叫那些葉夫人、吳夫人追著取笑。如今操心你的婚事,還要叫你這沒良心的埋汰……」


    霍夫人哭起來的功底,一點兒都不輸給江父。


    霍大將軍正被戰事攪和得頭疼,聽到母女倆拌嘴,愈發感到頭大了。他連忙將母女兩分開,對霍淑君道:「淑君,你去照顧小郎將去。她在我營帳外頭跪到暈了過去,你親手照料她,替我表個態。」


    霍淑君委委屈屈地應了,一抹眼淚,飛速地跑了。


    霍淑君帶了丫鬟紅香,到了江月心營房裏頭,撩袖子親手照顧月心。她雖是個脾氣驕橫的大小姐,可照顧人這事兒卻是極拿手的,仔細起來,一點兒都不輸給旁人。


    見著江月心昏睡不醒,霍淑君給她換了額上的帕子,心思不由自主地飛遠了。


    顧鏡已經消失了很久了。


    聽聞趙將軍他們說,顧鏡便極有可能是藏在不破關內的那個探子。若當真如此,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再去追顧鏡了。


    霍淑君忽然想到,他們三人一塊兒到鶴望原上去的那一日,顧鏡蹚水過了河,站在對頭,對她說:「霍大小姐,你快點回去吧。」


    那時,她覺得橫在兩人間的河流,便像是王母娘娘灑出去的銀河似的。如今看來,那可不是銀河嗎?原來所謂的「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就是這麽個意思啊。


    霍淑君一顆心空落落的,不知該先恨顧鏡是個騙子,還是該先可憐自己看錯了人,把豺狼當做了良人。


    想到此處,霍淑君的眼眶微紅。


    恰好,江月心又動彈著醒過來。見到霍淑君照料著自己,她迷蒙說道:「哎,大小姐,我做了個夢。」


    霍淑君給她墊了枕頭,道:「什麽夢呀?」


    「我夢見,王延對我說,他是先帝次子,乃是當朝陛下,日後要來娶我……」她喃喃道,「那是不是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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