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蓉還在念著:「若君有意相決絕,不得青鳥來報信。王母座前蟠桃絕……」


    江月心幹脆徹底放棄了掙紮,寫道: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棱,天地和,乃敢與君絕……


    霍淑君與段千刀,那可謂是互相看不順眼已久了。


    一個,是脾氣上天、金嬌玉貴的將軍家大小姐;一個,是唯我獨尊、驕橫跋扈的名門大少爺,若是遇到了,關係本就不可能好到哪兒去;更何況,霍家與段家那也是極不對盤,私底下你動我一手、我踢你一腳,在不破關沒少折騰出事情來。


    但好景不成,段家在北關飛揚跋扈的時代,如今已是結束了——當今陛下登基後,第一件事便是微服至不破關,又是說動了段家老當家人段鷹,又是拿著朝廷大權威逼利誘,令段千刀放棄了北關的世代產業,跟著李延棠來了京城。


    老當家人段鷹就退居京城,如今還領了個伯爵的閑職。段千刀來京城投靠祖父段鷹後,輩分便下跌了一層,他再不是呼風喚雨、人見人哭的段大少,而是祖父麵前伺候的乖乖孫。


    今日,段千刀便是跟著祖父段鷹,一同到宮裏來赴陛下的小宴的。


    京城人談起事兒來,說話都藏著九曲回腸,彎彎繞繞。段千刀聽不得那些陰陽怪氣的話,什麽「葉家」、什麽「淮南王」,陛下的話更是句句笑裏藏刀,擺明了要那葉家好看,無聊的很。於是,他便溜了出來,想要趁機看看這宮裏頭有沒有漂亮宮女。


    結果,這就遇到了霍淑君。


    段千刀這人,平時就貫油腔滑調。見到霍家的女兒,他也不怒,而是先擺出一張笑臉,風流翩翩道:「哎呀,霍家妹妹今天怎麽打扮成這副模樣?俏麗是俏麗,就是有些讓人認不出來了。」


    聽到段千刀說「霍家妹妹」,霍淑君的麵龐扭了一下,淬道:「誰是你妹妹?少來攀親帶故的!陛下小宴,你不好好待在陛下跟前伺候,跑到本姑娘麵前討什麽嫌!」


    段千刀被怒斥了一句,卻也不惱不怒,依舊滿麵瀟灑風流:「霍家妹妹,你這話就說的不對了。外頭的男人一輩子有幾次難得機會,能進陛下的內宮裏湊湊熱鬧?當然是要借著這次良機,飽覽一番後宮的佳人美景。」


    霍淑君冷笑一聲,道:「段大少,你這話就說錯了。我看你,日後多的是機會進宮。」


    「何意?」段千刀不解。


    「做個太監,進宮服侍陛下,不就行了!」霍淑君的嘴絲毫不饒人。


    段千刀懵了一下,立即怒了。到底是在不破關跋扈慣了的人,他立即本性畢露,道:「好啊!霍妹妹,給你點顏色,還爬到小爺頭上來了?」


    「本姑娘不僅爬你頭上,還要打你!」霍淑君聽到他依舊一嘴一個輕浮的「霍妹妹」,怒不可遏,竟抬起腳來,扒下一隻繡花鞋履,直直朝著段千刀追打而去,也不顧自己雪白襪子踩在地上沾了汙泥。


    段千刀冷笑一聲,剛想說「小的們給爺上」,又陡然驚憶起自己並非身在不破關,而是在皇宮裏,身邊也沒有一呼百應的市井流氓、各色打手,隻有自號「風流書生」的自己。


    段千刀雖平日前呼後擁慣了,但他卻是個不會武的。隻一瞬,霍淑君的鞋就拍到了他的頭頂,疼的他「哎喲」一聲叫起來,拔腿轉身就跑。


    霍淑君不依不饒——她可沒什麽京城大小姐的做派,滿身都是邊關女子的潑辣嬌蠻——隻見她舉著鞋,朝著段千刀的背影一路追去,口中還放著狠話。


    「敢調戲你姑奶奶!真是初生的牛犢不怕虎!」


    兩人一路追打著,出了竹林,竟迎麵撞上了方從宴上離席的李延棠。段千刀急急停腳,行雲流水地彎腰行禮:「草民見過陛下。」


    後頭追來的霍淑君也急急停了腳,可她手裏的鞋卻沒被抓緊,刷的一下向前飛去,險些拍中了李延棠的臉麵。還好,李延棠抬了手,穩穩接住這隻繡鞋,身上不染塵埃。


    段千刀見了,心底微喜。


    ——這下,這小妮子必然會被陛下嚴懲。


    「陛、陛下……」


    霍淑君一驚,心頭「嗡」了一下,知道是自己做錯了事。


    李延棠見來人是霍淑君,便隻是把鞋還了回去。


    ——這霍姑娘雖嬌蠻了些,本性卻是純良的,犯不著為了點小事和她計較。


    「霍大小姐,你是與小郎將一道入宮來的?」李延棠問道,「想來是她怕入宮無聊,才喊了你一道來。她已到了清涼宮,你再不回去,怕是要惹小郎將心急。」說罷,便把繡鞋遞了回去。


    霍淑君老老實實地應了是,接過鞋,垂頭喪腦地告退了。


    段千刀在旁邊張頭望腦地等著看熱鬧,然而,卻沒有他想象中「陛下大怒」的場景。陛下隻是輕描淡寫地把鞋還了回去,一點兒火氣都沒有。


    段千刀真是好生失落,又好生惱怒。


    「陛下,您消消氣。」一旁的小太監是時地勸道,「霍大小姐是無意的……」


    「哎,有什麽可氣的?」李延棠笑笑道,「若是對她發火,小郎將也要對朕發火。朕可舍不得。」


    陛下對小郎將的偏愛,可見一斑。


    說罷,李延棠便拂了袖,朝清涼宮去了。


    李延棠到清涼宮時,江月心還拽著筆在那兒寫鬼畫符。他製止宮女行禮的舉動,沒有驚動江月心與褚蓉,而是放輕腳步,悄悄靠近了二人的案頭。隻見江月心正洋洋灑灑地寫著什麽,李延棠瞄了一眼,寫的是「我欲與君相知」雲雲,正是一封言辭直白的情信。


    他暗暗好笑,咳了一聲。


    江月心被驚動了,抬起頭來,道:「是阿延來了啊!」


    李延棠道:「小郎將,有什麽要與朕說的,不可當麵說?」


    江月心微露困惑,道:「我沒什麽憋著的話呀……」


    李延棠瞥一眼信紙上的情詩,又循循善誘道:「當真沒什麽心底話,想和朕直說?」


    江月心很摸不著頭腦,苦思冥想一陣,隻能道:「呃……這宮裏太大了,我怕我迷路。你能不能多帶我在宮裏逛逛?」


    李延棠含笑點了頭,先說了聲「當然」,又問道:「其他的呢?譬如……你這信紙上寫的詩。」


    江月心聽了,爽朗一笑,道:「這個呀!這個是我替褚姨姨寫的,寄給我哥的!」


    ……


    四下一片寂靜。


    李延棠別過眼去,一副自如模樣,渾似正賞著月華白雪,一點兒都不見尷尬。反倒是邊上的褚蓉差點憋不住笑,趁著自個還沒冒犯天顏,連忙告退下去了,把清涼宮留給二人。


    江月心一貫大大咧咧的,倒不覺得尷尬,這也讓李延棠好受了些。她合了寫給江亭風的信,另起一封,困擾道:「我還沒想好給我爹寫什麽呢!阿延,你給我出出主意唄?」


    她咬了會筆杆,又嘟囔道:「我爹又見不得我字寫的潦草,總和我說什麽‘字如其人’,姑娘家的字就得秀氣可愛端方穩重……我可寫不出那等字來。」


    李延棠笑笑,問道:「小郎將,可需朕代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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