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了頓,又道,「不管那些人是仗著地位高也好,還是孝道也罷,全部不必理會,對我來說,你的命最重要,發生什麽,回來後我都會幫你料理。」


    蘭妱聽言心裏隻覺得一陣一陣的酸-脹。


    她沒有替自己擔心。


    她隻是……


    她終於出聲,道:「必須是你嗎?我聽說戰事是在西北和西疆,西坪甘家是西疆對抗西域的主力,大人,您和甘家不和,您在京城,他們就已經數次追殺於您,此次去西北,他們會不會趁機對你不利?那裏畢竟是他們的地盤。而且你不在朝中,若是皇後和太子一係從中作梗,陛下他……」


    饒是知道她素來敏銳,他也有些驚訝她迅速的判斷力。所以,她是在替自己擔心嗎?


    所以是不生自己的氣了嗎?


    他扯了扯嘴角,道:「無事,這些我都已經安排好。阿妱,西坪和西疆,是甘家的地盤,更是大周的國土。還有,你忘了,我本來就是從北疆回來的,西北和北疆的將士很多都是我的舊部。不過,」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道,「如果有人跟你說我死了,如果你隻是聽到這麽個消息,就不必信,等著,我總會回來的。如果真的等不回來了,你便殉情吧。」


    蘭妱:……


    她覺得自己本來應該生氣的,可是這一刹那間她竟然半點怒氣也生不出來,隻覺得心裏像是被什麽堵著了,難受得緊。


    兩人就這樣靜默了好一會兒,她聽到他又道:「阿妱,上次的事情很抱歉,我並沒有不相信你,也並不是生你的氣,隻是有一些事情困擾我罷了。其實,」


    他皺了皺眉,聲音更低了下來,似乎帶了些困擾道,「這些日子,我竟然常常會有一種錯覺,覺得原本我是應該護著你長大的,可是卻沒有,讓你以前吃了很多的苦,這讓我有些不適。那日,我也並沒有想要傷害你的意思。」


    我隻是,看著你在我的身下迷離的樣子,沒能夠忍住。


    是他在決定去西北之後,夜晚看著她靜謐的睡顏,突然生出了這種錯覺。


    他甚至偶爾在夢中,能夠看到她小時候的片段,雖然隻是零碎的片段,但在夢中之時,卻又真切無比。


    明明他從未見過她小時候的模樣。


    初初醒過來時,他還覺得荒謬,他以為自己是因為朱成祥和阿妱是自幼相識才會做這種荒謬的夢,並且還因此很有些憋屈,可次數多了,便發現了些異常。


    他真的生出一種他們本來應該是早就相識的錯覺。


    蘭妱聽言也是一怔,她呆呆地看著他,腦中竟然就劃過一個畫麵,她還很小,約莫隻有八九歲的樣子,在一片冰天雪地裏,她站在溪邊,抱著一隻雪白的小狐,看著一身戰甲的他,微微地歪了腦袋擰了眉看他,道:「將軍,你又要去打仗了嗎?那你可要快點回來,不然雪狼都要不認識你了。」


    那個「她」的語氣很帶著點不滿和嬌嗔,是被嬌慣了的孩子對著寵愛自己的人才會有的任性和嬌蠻。


    那不是她,她從來不會用那種語氣和態度跟人說話。


    她那個時候,被蘭家嫡支接到太傅府養著,被人用各種異樣的,不屑的,居高臨下的眼神打量著,挑剔著,沒日沒夜的學著各種東西,小心翼翼,舉步維艱。


    這,這是怎麽一回事?


    他看到她呆呆的,微歎了口氣,又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看了她一會兒這才準備去睡。自己去西北一事的確太過突然,他總要給她時間消化一下,說起來,她嫁給自己,也沒過過什麽安穩日子。


    蘭妱從那個畫麵中醒過來,搖了搖頭,甩開了這莫名其妙的臆想。


    她小的時候就進了太傅府,可從來不認識他,而且那個時候他正在北疆吧?她可從來沒去過北疆。剛剛他那般說,難道自己心裏竟也那麽祈望,自己是自幼就認識他,被他護在羽翼之下嗎?也太會做夢了些。


    她覺得自己會有這種臆想簡直傻得可憐。


    蘭妱從那個突然閃過的癔夢中醒來。


    她怔怔地看著他,看著他深邃硬朗如刀刻的麵容,其實,經了這麽些時日,她心裏早就沒那麽怪他了,本來自己也有錯,他既然知道了三皇子冒著大雪去莊子上尋她,他問自己話時自己還瞞著他,他會生氣也是自然。


    隻不過,怪不怪都好,她卻也不願再慣著他,免得將來他一生氣,又要來「失控」一番,她可不願再受那種罪。


    因為原以為日子還很長。


    可是現在,突然他就要離開了。


    短則一年半載,長則數載,可能很多年她都再看不到他。


    而且,那可是戰場。


    西刺和西夏人屠城三日,殺六萬手無寸鐵的城民,一萬大周軍士全軍覆沒,主將副將全部陣亡。


    她的淚水又忍不住湧了出來。


    他說,如果等不到他回來的話,就讓她殉情。


    她喉嚨梗住,想說「不,你一定要回來」,可偏偏說出口的話竟然是,「不,大人,如果,您有什麽事的話,您是知道我的,我一定會再尋個妥當的人嫁了,繼續好好過日子的。」


    鄭愈原本已經準備去睡,看她突然又哭出來又有些心痛不舍,上戰場沒什麽,可留她一個人在京城,就算她素來機靈,那些人手段繁多,肯定是凶險異常。他心裏十分複雜,還在想著要怎麽哄一哄她之時,卻不想她突然冒出這麽一句話出來,臉瞬間黑了下來。


    蘭妱看他黑臉,明明很難過,卻忍不住又笑了出來,她坐起了身,伸手攀住了他的肩膀,探過身去,輕輕的吻了吻他的唇,然後撤開,手抵著他的胸,看著他,道,「所以,大人您還是好好回來吧。您在北疆那麽多年都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您說,甘家暗殺您多年,您都無事,所以,這一次也一定會好好的回來的。」


    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吻他。


    和以往一樣,嬌軟溫滑,帶著一股醉人的甜馨,隻是和以往不一樣的是,因為她的唇還和著她的淚水,有些鹹鹹澀澀的。她隻是輕輕舔了一下他的唇就撤開,但卻吻得他的心都化了。


    鄭愈從來都不是一個被動的人。


    更何況這還是他食髓知味,現在要走才發現放心不下的人兒,他以前從來都沒有對一個人這般牽腸掛肚,忽上忽下替其擔心過,之前他因為發現她對自己的影響而抗拒過,可等他要走了,卻發現這種抗拒多麽可笑。


    很可能他回來的時候她已經死了。


    沒了這種牽掛他會開心嗎?顯然不會。


    他的生活會再次陷入一潭死水中,濺起的水花隻會是因為一柄殺人的劍罷了。


    他伸手,便已經將她按在了懷中,大拇指有些重地摩挲著她耳後的肌膚,道:「好,那你等我回來。」


    又問道,「還生我的氣嗎?」


    他的手上都是厚繭,又用了力,蘭妱被他摩挲得有些疼,但這一次她也沒跟他計較,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她看著他,低聲道:「大人,您說,那日您並不是因為三皇子而生氣,那,是因為我瞞著大人不肯跟大人說實話的緣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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