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三】


    這兩年,鄭遠的身體越發的差了。


    鄭遠本名鄭愈,原泰遠侯府的嫡長子,隻是那個愈字被人用了,他向來也都是「阿愈,阿愈」那麽喚自己表弟兼師弟的,哪怕後來兩人的真正身份公布於世,他也不覺得鄭愈那個名字是自己的,所以索性就抽了自己法號上的一個字,改了名字叫鄭遠。


    他三歲的時候身體被他繼母落了重毒,差點身亡,好在臨死之前東明大師尋到了他,算是勉強救回了一條命,但中毒太深,身體卻是從此破敗不堪,平日裏也隻能靠輪椅行走。


    這日他師傅東明大師召了他,遞了一封信遞給他,道:「你本是塵俗之人,強行遁入空門,並無益處,你留在寺中,大約用不了兩年,這身體便會徹底塵歸塵,土歸土了。前幾日,我收到了原繹師弟的信,他說他尋到了幾味藥草,或可解你身上的餘毒,你蓄了發,便去藥衣穀看看吧。」


    「師傅。」


    「你不必多說,你知道你師叔為了你的毒這些年都在藥穀潛心研究,足不出穀,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些苗頭,你莫辜負了他的心意,你卻出去吧,收拾了東西明日就出發吧,我要閉關,也不必過來跟我告辭了。」


    鄭遠剛想說什麽就被師傅打斷了話,他瞅了一眼已經闔上了雙眼,一副‘我是高僧,你莫打擾我,快速速離去’的師傅,嘴角抽了抽。其實他沒想說自己不去啊,他想說的是去就去,幹嘛要蓄發啊?


    不過他知道自己師傅的性子,而且於他來說,蓄不蓄發也沒什麽所謂,他其實對什麽都不太有所謂。所以師傅他老人家既然這麽說了,他便也就應下了,誰叫他性子好呢。


    他們師兄弟三人,周原,鄭愈,還有他,性子最好的大概就是他了。


    一個在西北一個在京城的周原&鄭愈:什麽?!


    三個月後,鄭遠出現在了藥衣穀。


    他依著記憶深入了穀腹,尋到了師叔住的處所,入目的就是荒涼又空寂的幾排院落。


    他皺了皺眉,進了院子,一個人影也沒看到,要不是看到院子裏地麵潔淨,還曬著些藥草,他真懷疑這裏是否還有人住。這裏瞅著哪裏還有當年熱鬧的藥衣穀的影子。


    他喚了一聲,一副世外之人的語氣道:「師叔,您老人家可在?」


    沒人應聲。


    倒是山林草叢裏隱約有窸窸窣窣小動物的竄動聲,還有蟲鳴之聲,越發顯得空寂和寥落。


    他再喚了一聲,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穿了白色衣裳的小姑娘走了出來,纖細瘦弱,頭上簪了一朵細細的白花,身上也應該是孝服。


    「阿棠?」鄭遠略有些遲疑道。


    他已經多年沒來藥衣穀,當年離開時師叔的女兒原棠還隻是個七八歲的小姑娘,麵前這個,估摸著也有十五六歲了,不過隱約間,眉眼倒是一樣的。


    「明遠師兄?」小姑娘開口,沒有否定,又喚「師兄」,顯然就是鄭遠口中的阿棠了。


    阿棠看了鄭遠一會兒,就道:「阿爹過世了。」她麵上並無什麽悲傷,像隻是在告訴他一件事實而已,就跟說「阿爹他出門了」那般。


    鄭遠有些吃驚,世外高人的臉上總算是出現了一絲裂縫。


    阿棠認真的看著鄭遠,續道,「三個月前阿爹幫明遠師兄你試藥,中毒身亡了。不過,師兄你也不必內疚,阿爹之前身上就已經中了上百種的毒,早就已經離鬼門關不遠,活著也是受折磨,你那些藥不過就是踹了他最後一腳,或者還幫他解脫了。」


    鄭遠:……


    他師叔原繹嗜藥成迷,或者說成魔,他編撰《藥醫典》其中每樣藥草有毒沒毒的他都嚐了個遍,其實他能活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了。鄭遠也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他自己永遠都爬在鬼門關,對生死早就看得很淡,倒是也很能理解常人都不能理解或接受的原繹的行為。


    他想開口安慰小姑娘幾句,可看她的樣子,委實不需要那客套的幾句。


    阿棠道:「阿爹臨終前交代我了,讓我給你治病。」


    鄭遠:……


    他看著小姑娘單薄得像是風一吹就能倒的身子,想說,你給我治病?


    他師傅東明大師不僅是得道高僧,醫術也超群,就是他自己,久病成醫,於藥學和毒這一道上,就是宮裏的禦醫也是比不上他的。


    可是他對上小姑娘認真到有些倔強的眼神,眼底卻又帶著些祈求和脆弱,他想到她剛剛喪父,雖然撐了小身板故作堅強,但此時肯定還是脆弱的,也必定十分在意她父親的遺命,所以他吞回了已經到了口想要拒絕的話,隻道:「好,那就麻煩師妹了。」


    他這身體,反正大概熬不了多久就要死了,她想治就治吧。


    他看出來,她大概是很寂寞或者無助的,這茫茫大山,父親剛逝,一個人住在這裏,晚上說不定還有什麽豺狼虎豹的溜達進院子,反正他也沒什麽地方可去,也的確需要找個地方靜養,那就留下來陪她一段時間吧。


    到底就是個小姑娘。


    當年若不是師叔,他這條命也早就沒了,更何況,他還是為了給自己解毒試藥草才去的。


    一個時辰後,兩人相對而坐。


    桌上有兩盤炒野菜,賣相還不錯,鄭遠的麵前還有一碗黑乎乎的藥。


    菜是阿棠炒的,藥也是阿棠給鄭遠準備的。


    鄭遠在小姑娘巴巴的目光下,夾了一口菜送到了口中,然後握著筷子的手和口都有一刹那的凝滯,不過隻不過就那一小會,他就接著麵不改色的咀嚼了幾口,吞了下去。


    對麵的阿棠鬆了口氣。


    他放下了筷子,問道:「我記得這藥穀不是還有幾個師兄弟嗎,如今怎麽隻剩下了你一人了?」


    阿棠聽言皺了皺眉,眼中還有些困惑,她道:「阿爹臨終前給了他們任務,阿爹過世沒多久他們就都離開了。」


    他們好像還挺急著離開的,大概是任務比較重要吧。她是不會承認是他們煩死了或者嚇死了她整天煮些稀奇古怪的東西給他們吃,偏偏隻要她端上去,他們還不忍心拒絕,隻能死撐著吃了。


    阿棠覺得很冤枉,她的醫術很好,藥膳也做得很好,她跟她爹不一樣,從來不會拿他們去試藥,更不會害人,那些東西對他們的身體的的確確是有好處的。


    鄭遠「哦」了一聲,不得不說,心裏對這個小師妹又多了一份容忍。想想她多可憐,父親一去世,師兄弟都跑了,穀裏就隻剩下她一個人,每天竟然就隻能吃這種味道的東西,她這過得什麽日子啊……這些師兄弟也忒狠心,看看自己剛剛吃完那口菜,小師妹眼睛亮的,她這是有多想得到人的肯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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