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不如大紅色奪目紮眼。


    莫名又想起,大雨如注中那一襲沾了泥水的飛魚服。


    彼時,他已經是正三品的指揮使了,即便仍需奉迎範直,也犯不著親自跪在地上充當車凳吧?


    就像現在他並不缺銀子,為什麽還要張嘴咬上一口?


    隻有市井小民,難得見到銀子分辨不出真假,才會那樣做。


    還有,他要送她回家,應該是一片好心,可配上那副冷冰冰的表情,那份好意就大打折扣了。


    這個人真是難以捉摸,無法用人之常情去推測。


    楊萱下意識地搖搖頭,冷不防聽到旁邊有人低喝,「把簾子放下。」


    剛才她想得入神,竟不知蕭礪幾時放慢了馬速,竟然就在車窗旁邊。


    楊萱皺起眉頭小聲嘀咕,「太熱了,一點兒風沒有。」


    蕭礪垂眸,果見她挺直的鼻梁上沁了層薄薄的細汗,臉頰也因天熱呈現出淺淡的紅色,宛如春天枝頭盛開的野山櫻,粉嫩嬌柔。


    不由放緩聲音,「以後出門帶把扇子,家裏沒扇子?」


    「出來得急,忘記了。」楊萱解釋,撇下嘴,「你不是不許我出門嗎?」


    蕭礪冷「哼」一聲,策馬奔到前麵。


    沒多大工夫,馬車馳到榆樹胡同。


    張奎搬了車凳過來,文竹先下車,回身將楊萱扶下來。


    隻這會兒,蕭礪早不見了人影。


    楊萱站在原處稍頓片刻,突然感覺有些歡喜。


    其實蕭礪也不可怕,她跟他頂嘴,他不也沒怎樣嗎?


    隻不去看他那副冷冰冰的麵孔就是了。


    一回生二回熟,多見幾次,就可以跟他打聽一些朝政之事,如果兩家能有來往就更好了。


    可是想想就覺得不可能。


    萬晉朝文官跟武官向來涇渭分明。


    文官瞧不起武官,覺得他們粗俗粗魯不開化,武官瞧不起文官,覺得他們假仁假義假清高。


    兩邊能和平共事已經不錯了,很難會有私交。


    更何況,楊修文來往之人除去大儒就是名士,再就是他的同窗同僚,根本不會把蕭礪看在眼裏。


    楊萱無限惆悵地跨進門檻,剛走到二門,就聽到正房院楊桂嘶聲裂肺的哭聲。


    她忙提著裙子跑過去,見奶娘緊緊地摟著楊桂,辛氏則抓住他的兩隻手,正試圖讓範先生把脈。


    可不等範先生探上楊桂的手腕,他已經掙紮著脫開了。


    範先生無奈道:「罷了罷了,這樣就是診出脈息也做不得準。我聽著二少爺哭聲有力,當無大礙,隻是這熱度退不下來卻是難辦,時候久了,怕燒壞了五髒六腑。要不這樣吧,給他洗個熱水澡,用生薑片搓下手心腳心,讓肺腑中的熱毒都發散出來,再按昨天的方子吃上兩副。等吃夜飯的時候我再過來看看。」


    辛氏隻得鬆開楊桂,道聲好,恭敬地將範先生送出二門。


    回來後對楊萱道:「膽子真是大了,自己就能做主出門了?」


    楊萱笑著解釋,「娘說今天要上門致謝,這到別人家裏,總不好過了晌午才去。而且,娘昨晚累了一夜,我就尋思替娘擔點事情,哪裏是膽子大了?」


    辛氏聽著在理,瞪她一眼又問:「東西送去了?他怎麽說?」


    楊萱道:「送了半斤棗泥酥半斤玫瑰餅,都是致和樓的點心,十兩銀子是兩隻銀元寶,用荷包盛的。我交給他,他就接了,沒多說別的。」


    這是綠繡提了兌好的熱水進來,辛氏再沒有心思追究這事,伸手先試試水溫,覺得冷熱尚可,讓綠繡把水倒進木盆裏。


    小孩子都愛玩水,楊桐也不例外。


    尤其還是個大熱天,剛才他哭出一身汗,現在泡進溫熱的水裏,竟是半點不哭不鬧。


    就連奶娘用薑片使勁揉搓他的腳心,他也不曾反抗過,隻顧著用手拍打著水花。


    這一個澡洗完,奶娘和辛氏的衣裳都濕了大半。


    好在楊桂的精神著實旺盛不少,衝楊萱「咿咿呀呀」說了好幾句話。


    楊萱眼尖,瞧見楊桂牙齦上兩處白點,問道:「弟弟是不是要長牙了?」


    辛氏看了看,「好像是,難怪會哭鬧,興許就是因為長牙。」讓楊桂張開嘴,對著窗口再看兩眼,臉上終於見了笑,「應該是出牙了」,又親昵地點著楊桂的鼻尖,「你這個小東西,得嚇死個人,等你爹回來讓他好生教訓你一頓。」


    楊桂根本聽不懂,咧著沒牙的小嘴傻笑。


    楊萱本也以為楊修文會一早趕回來,可是並沒有。


    直到第三天的晌午,楊修文才帶著楊芷辛媛等人一道回府。


    楊桂已經退了熱,開始恢複往常的活力。


    辛氏卻病倒了。


    範先生先給楊桂把脈,又給辛氏把了脈,長長歎道:「不用我說,你也知道是怎麽回事。孩子生病,最揪心的就是娘,這不孩子好了,當娘的就蓋病了。」


    提筆一揮,開了方子,給楊修文過了目,「我回去配藥,等會兒讓阿誠送過來,你就不用跟著跑了。」


    楊修文沒客氣,笑著應了。


    約莫一刻鍾工夫,二門的婆子便引著位十五六歲的少年進來。


    楊修文給楊萱三人引見,「這便是範先生的孫輩,家中行三,單名一個誠字。」


    楊萱三人笑著行禮,喚道:「範三哥。」


    範誠羞得臉皮紫漲,忙作揖還禮,一雙眼睛隻盯著腳前方寸之地,不敢隨意亂轉。


    楊萱莞爾。


    她早知道楊桐近來大多與範先生的孫子一同上學,還從不曾見過他。


    今日一見,隻覺得他生得白淨斯文,相貌雖不若夏懷寧,可那雙眼睛卻比夏懷寧老實可靠得多。


    範誠先把手裏藥包呈給楊修文,又另外取出兩隻朱漆木盒,「呂梁那邊有位姓鍾的先生,製得一手好墨,父親求了幾盒托人帶了來。」


    盒子裏整整齊齊擺著四個墨錠,正麵有「澹齋」兩字,另一麵刻著「林去塵墨」的字樣,墨錠四邊都刻了瓦楞紋,非常精致。


    楊修文湊近聞了聞,問道:「是蘭煙墨?」


    範誠笑答:「世叔好眼力,林先生以往多做鬆煙墨,近些年才開始製蘭煙墨,據說墨色黑潤,氣味馨香尤勝過鬆煙墨,最近先生又嚐試棉煙墨。」


    楊萱好奇地問:「鬆煙墨是焚燒鬆枝為墨,蘭煙墨燒什麽,燒蘭枝?那棉煙墨呢,是燒棉花?」


    範誠循聲望去,隻見是個十歲左右的姑娘,穿了件極普通的青碧色繡粉白月季花襖子,梳著雙丫髻,頭上戴一隻小巧的珍珠花冠,珍珠的光澤映襯著她白淨的肌膚柔亮潤澤,更勝過上好的羊脂玉。


    而那雙秋水般明澈的大眼睛正目不轉睛地瞧著自己。


    範誠驀地紅了臉,連忙移開視線,語無倫次地道:「應該是……啊,我也不太清楚,回頭寫信問問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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