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頭一次下凡,對人間不熟,這趟出門沒想過會繞道人間,忘了問菡萏人間有哪裏好玩,月魄也不出個主意,結果一日就這樣晃過去了。


    「雖然我們最後要前往天罪崖,可途中還是可以到各地看看,你有特別想去的地方嗎?」即使要參觀天子的皇宮應該也不成問題。


    隻要有她作陪,即便下地府,他也無所畏懼。「你去哪,我便去哪。」


    回答始終如一,好、很好、太好了,春萼放棄不再問他,不能過問他的身分,現下連問他想去哪也沒有答案,看來隻好靠自己了。


    於是乎,春萼獨立計劃這趟行程,或許月魄不是一個好同伴,但就「行李」而言,他發揮了很大的作用,無論要他做什麽他都不會有怨言,一個吩咐一個動作,要不是他要前往天罪崖,她還真想帶他回天界當她的助手。


    而且說也奇怪,她注意到他的眼神始終追著自己,一看見她便會笑,這是為什麽?


    「為什麽呢?」她想這問題不涉及他的身分,應該可以問,也就開口問了。


    「因為看見你會讓我覺得愉快。」


    喔,原來她還有觀賞價值,果然是花仙的命。


    「可是我並不美。」所有人對花仙的印象都認定是美麗的,偏偏這準則沒發生在她身上,雖是花仙,她的長相卻不美豔。


    「在我眼底,你是最美的。」唯有她能在他心底占有一席之地。


    首次聽見有人對她這麽讚許,春萼刹時羞紅了臉蛋,眸子眨巴眨巴,似是不知所措;蓮王大人總是稱讚她慧黠貼心、聰明伶俐,甚至有時候為了要多討幾顆青梅吃,連貌美如仙也會抬出來巴結,她總聽聽就算,從不當真,怎料月魄的直率竟讓她臉紅心跳。


    好怪喔……這究竟是什麽感覺呢?


    春萼陷入沉思,月魄看傻了,忍不住伸出左手想去觸摸她的臉蛋,殊不知,他左手上的血腥味喚回她的思緒,滲入鼻間的味道令她下意識往後退開幾步,察覺這點,月魄也難掩失落地收手,別過頭。


    清楚自己的動作太過明顯,春萼趕緊解釋:「月魄,我不是故意的,隻是那味道太濃,我一時嗆到才會退後,絕對不是因為討厭你!」她猶記得月魄很怕自己討厭他,其實她很想告訴他是他多想了,他很好相處,想討厭也討厭不來。


    月魄再轉過頭來,已收起落寞,留給她的永遠是溫柔的微笑。


    「不要緊,我清楚你是不喜歡我左手的味道。」攤開掌心,強烈的血腥刺鼻,連他也不喜歡,更遑論一名柔弱的花仙,當然更承受不了。


    春萼這時注意到他左手拇指的指甲特別尖銳,其它九指平整,唯有左手,可似乎不該問,於是她隻能收起好奇心,就在她打消詢問的念頭之際,月魄已經發現她的困惑。


    「你想知道?」他問。


    春萼揚眸,認真點了點頭。


    明明沒頭沒尾的問句,偏偏他倆似是有默契都清楚對方在想什麽。


    「這是我的武器。」


    尖銳的指甲竟是武器?!


    春萼小小的腦袋還沒摻透為什麽,隻見月魄以指尖劃破掌心,頓時鮮血直流,不過一眨眼工夫,她還來不及反應,一把紅色透明的劍已經自掌心的血中浮現,握在月魄的手上。


    璀璨鮮豔,透明的劍身散發出淡淡的赤紅熒光以及濃濃的血腥,這時她也看見月魄的眸色轉紅,隱約透出殺意……明明她該覺得恐怖、覺得害怕才是,但不知何故,那把紅色的劍深深吸引了她的目光。


    豔紅的熒光彷佛在召喚她,要她靠近,她甚至還伸手想要觸碰,是在月魄的右手抓住她才令她回神,她茫然地望著他,全然不知發生何事。


    「這把劍是用我的血幻化出來帶有魅惑的力量,會讓人情不自禁想飛蛾撲火,你千萬不可碰,一碰就會死。」語畢,他迅速收劍。


    原來如此,好險好險。


    「對了,那你的傷口呢?」見他掌心上的血還在流,她於心不忍。


    「不必擔心,遲早會好。」


    「放任不管不好,我幫你療傷。」她要他攤開掌心,接著,她的雙手掌心朝下,置在他左手之上。


    月魄又嗅到濃烈的花香味,一陣暈眩之際,他的掌心逐漸發燙,春萼的額頭也沁出一片薄汗,她是很認真要替他療傷,一如百年之前。


    半晌,他的掌心已經完好如初,看不見傷痕,無奈看不見並不代表不存在,他的左手永遠提醒自己他和春萼之間相距甚遠。


    仙和魔,終究殊途……


    他和她,隻有這趟路的時間而已,其餘的,他不敢妄想。


    「呼!大功告成了。」春萼正要以袖子抹去臉上的汗珠,月魄的右手已快她一步,替她擦拭額際上的汗水。「謝謝……你這樣會很痛吧?」


    「痛?」他麵露不解。


    「用自己的血做為武器,傷口難道不會痛?而且萬一失血過重你也會死。」


    「我不會痛。」即便痛上千倍大概也比死好多了。「而且,傷口愈多,我的戰意愈狂我就不會死。」他的意誌有多強,他的劍便有多銳利,他的殺性完全取決他的意念。


    「成天殺戮……好嗎?」


    「如果不殺,死的便是我了。不是所有的地方都如同天界,我所在之處沒有所謂的祥和。平靜是什麽?與世無爭又是什麽?在那裏根本不存在,唯一能教其它魔物信服的就是能力,沒有能力,根本不可能存活在那種地方。」可以說他的出生就是為了殺戮,他的左手大概永遠也脫離不了血腥。


    「可以的。」她的篤定打斷他的思緒。「隻要你願意就可以!你現在不是要前往天罪崖嗎?那裏是贖罪的地方,等你罪刑期滿就能放棄殺戮了。而且你在那裏很安全,不用怕會有魔物想殺你。」她原本以為月魄是仙,可他身上沒仙氣,現在聽完他所說,她猜測他應屬妖魔那一類,隻是說也奇怪,他身上也沒有絲毫妖魔的氣息。


    「罪刑期滿?」


    「難道你不是去那裏贖罪?還是我又猜錯了?」一般去那裏的都是犯了罪的仙人,偶爾也會有罪孽深重的妖魔被關入其中,她想月魄既然由她這微不足道的花仙陪同前往,應該不是犯什麽重罪的妖魔,說不定很快就能出來。


    「是啊,我是去那裏贖罪。」月魄淡淡一笑,證實她的臆測無誤。


    「你犯了什麽罪?」她直率地脫口而出,等發現之時已經來不及挽回。「對不起,我又問太多了,你別理我。」她可得克製自己愛亂問的壞習慣。


    他犯了什麽罪?!


    這百年來他所殺的仙魔皆有,若按照天界的解釋,是他殺性過重,理當受罰,然而他根本也不清楚自己犯了什麽罪。


    殺了那些要對付自己的仙魔難道有錯?


    雖說生死對他來說毫無差別,這一百年來他卻有了不同的想法,因為他內心多了一個他在乎的——仙。


    「啊!」


    春萼的聲音令他驚醒,以為她發生什麽事情而緊張不已。


    「我想起來了,你以前是不是曾負傷到過忘川?」


    原來她想起來了。


    「……嗯。」


    「你還記得我嗎?你救了我一命,我幫你療過傷。」這麽久才想起來實在不能怪她,誰叫當初月魄沒有留下名字,加上又過了百年,她的記憶力可沒這麽好,要不是他手上的劍讓她有幾分印象,恐怕也難以想起這件陳年往事。


    「記得。」他當然記得,也隻記得她。


    活著,就是為了想再見她一麵,偏偏他們相隔太遙遠,她所在之處是他永遠都到達不了的地方,心底殘存的隻剩下無盡想念。


    她是他唯一得到過的溫柔。


    所以,他想再見她一麵……


    「沒想到我們今日有緣再相聚。」驀地想起與月魄的一麵之緣,頓時對他存在的害怕也蕩然無存了,畢竟過去他不殺她,如今也沒有理由加害她。「不過你身上怎麽沒有半點魔氣?」


    「手銬腳鐐鎖住我的魔氣。」


    「原來如此……總之,見你沒事,我真開心。」


    「你真的記得我?」是否在他將她放在心頭的時候,她也惦記自己呢?


    春萼尷尬地笑了笑,眼神略微飄忽,老實地說:「呃……我對你的劍比較熟悉。」那時他身上除了滿是鮮豔的血之外,她唯一的印象就是他手上那把劍。


    「是嗎……」他略感失望。


    「不過,以後我會記住你了,有名字總是比較好記著。」


    月魄、月魄,她默念這個名字。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忘川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錦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錦瑟並收藏忘川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