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白無故地,為什麽提到她?


    這跟範直要見她有什麽關係?


    楊萱翻來覆去想不明白,好容易捱到九月初四,不等到約定時辰,先就惴惴不安地去了清和樓。


    沒想到範直已經在了。


    坐在靠窗子的桌子旁邊,麵前擺一杯茶,兩碟點心,正旁若無人地吃著。


    此時未到飯店,店裏人不多。


    楊萱左右打量下,挪著碎步走到範直麵前,低低招呼聲,「範公公。」


    範直抬眸,麵色平靜地指了對麵椅子,「請坐。」


    楊萱不忙就坐,先屈膝福了福,「還不曾給公公賀壽,願公公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範直淺淡一笑,「你送的賀禮我看到了,二姑娘有心了……老四最近可曾給你寫過信?」


    楊萱愣了下才醒悟到老四是誰,忙回答道:「先先後後寫過三封,可是三封加起來才二十個字。」話語裏,不由自主地就帶出來不滿。


    範直笑道:「能寫就不錯了,我至今不曾收到過他隻言片語。」 說罷,吩咐跑堂夥計,「倒茶。」


    茶是春天剛采的西湖龍井,湯水澄碧,香味清雅。


    楊萱啜一口,低聲問道:「不知公公喚我前來,有什麽吩咐?」


    範直道:「不是我找你,是太子殿下想見你。」


    楊萱手一抖,茶盅裏的水潑出來,在桌麵上留下一灘小小的水跡,「我不想去。」


    範直著意地打量楊萱兩眼,聲音明顯溫和許多,「本來就是太子召見你,殿下目前在兵部,再有兩刻鍾就能處理完公事。兩刻鍾後,我帶你過去見他。」


    楊萱愈加心慌,試探著問:「不知殿下找我何事?」


    範直賣關子,「等見到殿下,自然會知道。」


    想必他知道緣由,卻是不肯告訴楊萱。


    楊萱更覺惶恐,倘若麵前不是蕭礪的義父,不是未來紅極一時的禦前大太監,她真想拔腿就走,趕緊離開這個地方。


    越是焦慮,時間過得越是緩慢,幾乎是度日如年。


    好容易到了時辰,範直率先站起身,對楊萱道:「走吧。」


    楊萱錯後半個身子跟在範直後麵,不多時便走到六部門口。


    今天仍是楊萱認識的那個守衛當值,許是因為太子在裏麵,守衛昂首挺胸,麵無表情,身體站得筆直,較之平常精神了許多。卻在看到楊萱時,略略詫異了下。


    楊萱衝他不自然地笑笑,隨著範直走進去,直到兵部門口,範直跟門口等著的小黃門低語幾句,小黃門推門進去,旋即出來,對範直點點頭。


    範直看眼楊萱,「進去吧。」


    進得門裏,迎麵看到太子麵色鐵青正襟危坐在上首的椅子上,身旁侍立著兩位內侍。


    楊萱隻匆匆掃過一眼,便跪倒在地,「民女叩見殿下。」


    片刻聽到頭頂「唔」一聲,接著是低沉的聲音,「報上名來。」


    平常哪有這般大喇喇問姑娘名字的?


    可對方是太子,是皇室之人,楊萱不得不答,「民女姓楊,單名一個萱字,萱草的萱。」


    太子又問:「楊萱,你可對我心存怨恨?」


    楊萱一怔,不知如何作答,茫然地抬頭看了眼太子,很快又低下。


    太子再問一遍,「你可曾因你父母之事怨恨於我?」


    楊萱仔細想一想。


    若說恨,不是沒有,可並不強烈。


    或許是因為她已經曆過一次,知道前世就是太子登基為帝。不管是誰上位,首要的肯定是鏟除異己。


    楊修文身陷黨派之爭,被處死已在預料之中。


    所以,隻是傷心難過,對太子卻沒有太多怨恨之意。


    何況,怨恨有用嗎?


    能讓楊修文死而複生嗎?


    楊萱輕輕搖頭,「不怨。」


    太子道:「此話當真?」聲音裏有不容忽視的威嚴。


    楊萱身子俯得越發低,「當真。」


    太子忽地從懷裏掏出一物,扔在楊萱麵前,「你看這是什麽?」


    楊萱嚇了一跳,本能地躲閃了下,那物落地,竟是一本奏折,奏折裏夾著張字條,飄飄悠悠地正落在楊萱眼前。


    上麵字體纖柔娟秀,明顯是出於女子手筆,可這肯定不是楊萱寫的。


    再者,即便她寫了字條,也找不到門路呈到禦前。


    奏折並非任何官員都有資格呈上。


    楊萱訝然地瀏覽一遍字條,又攤開奏折看了看,大約明白了一二。


    字條是一名顧姓官員的女兒所寫,主要是替自己父親申冤,且控訴太子暴虐成性濫殺無辜。


    姓顧的一家跟楊修文一樣,都是六月被處死,家產也是盡數被抄查,隻留下孤苦伶仃一個女兒。女兒無以為生,吊死在自家被收走的宅院門口。


    臨終前寫下這張字條,也不知通過什麽門路送到一位姓嚴的禦史手裏。


    無獨有偶,還有位同樣家世的郭姑娘卻是被人羞辱,以至於不願偷生,吞銀自盡。


    嚴禦史慷慨激昂揮灑文字,指控太子沽名釣譽假仁假義,看似對犯官開恩,最終孤女無依無靠,照樣是死路一條。


    禦史將奏折呈到禦前,因為啟泰帝仍臥床不起,奏折不可避免地就落在太子手裏。


    太子估摸著楊萱看完折子,開口問道:「楊萱,你是以何為生?」


    楊萱避重就輕地回答:「三舅舅回揚州奔喪,將京都的兩處鋪麵留給了我,另外在大興還有一處田莊,足以衣食無虞。」


    太子又問:「倘或你沒有鋪麵,沒有田莊,你可會尋死自盡?」


    楊萱想一想,搖頭道:「我與弟弟現今借住在蕭大人家中,既有安身之處,生活也有依靠,所以不會求死。」


    太子看向範直,「哪個蕭大人?」


    範直低聲答:「就是蕭礪,上次在沐恩伯府盜取書信的……現下在大同辦差。」


    楊萱續道:「假如沒有弟弟在身邊,而且又沒法護得自己清白,可能也就不想活了……」


    「一派胡言!」太子勃然大怒,「啪」一掌拍在案麵上,震得案上茶盅茶壺叮當亂跳,「想我在西北被蠻夷包圍,三日水米未進,幾無生路都沒想過自盡,還有許多將士被毒箭射中腿腳,為了保命不惜砍掉雙足,哪像你們,空長了兩隻手兩隻腳還不惜生命?早知如此,合該將你們盡數處死,免得本宮再受詬病。」


    楊萱原本嚇得要命,可聽到太子此番話語,突然就不怎麽害怕了,心也漸漸定下來,低聲道:「殿下容稟,人跟人是不一樣的,殿下不能以己度人。殿下說,有些將士寧肯失掉雙足也要留得性命,他們固然值得敬佩,可那些一心赴死的也並非完全沒有可取之處。假如他家中貧寒父母老邁,他不能孝順父母,反而要讓父母照顧,他不能擔起養家重擔,反而要花錢養傷治病,兩相權衡,死掉或許還能減輕家中負擔……不管是生是死,都有他們自己的理由,對於嚴姑娘和郭姑娘也是如此。」


    太子冷聲問道:「她們都有理由,就本宮沒有理由,這都成本宮的錯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嬌娘斂財 卷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澐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澐曉並收藏嬌娘斂財 卷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