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他是範直義子,犯不上巴結他。


    可聽範直話裏的意思,好像是讓蕭礪網開一麵,難不成蕭礪真的跟武定伯有什麽牽連?


    楊萱思來想去始終半點頭緒都沒有。


    又過了兩天,蕭礪趕在楊萱歇息之前回了家。


    身上卻不是楊萱給他補好的那石青色裋褐,而是換了身灰藍色長衫。長衫像是剛從箱底翻騰出來的,上麵帶著因折疊而壓出的褶子。


    楊萱極為詫異,卻不願再跟上次潑婦般的質問,遂壓下心底疑惑,問道:「大人吃過飯沒有?」


    蕭礪不答反問:「你們吃的什麽?」


    很顯然就是沒吃。


    楊萱道:「下午蒸的發糕,用幹豆角燉了肉骨頭,還剩下許多,我去熱一熱。」


    蕭礪沒客氣,笑著點了點頭。


    楊萱極快地生了火,先燒出一瓢熱水,舀在臉盆裏,又將飯菜架到篦子上,往灶坑裏添了兩根木柴。


    柴火徑自燃著,她則兌好水,端進廳堂。


    蕭礪單手托著下巴坐在椅子上,看上去甚至疲憊,見到楊萱過來也未起身,淺淺一笑,接過帕子擦了把臉,仍然遞給楊萱。


    楊萱端著臉盆正要出去,無意中回頭,瞧見有血跡從蕭礪肩頭滲出來,慢慢暈染開來。


    楊萱嚇了一跳,將臉盆往地下一頓,水漾出來,濺得遍地都是。


    楊萱顧不得被濺濕的裙角,急步走上前,問道:「大人,你怎麽了?」


    蕭礪裝傻,「沒事,就是連著兩天沒闔眼,有些困。」


    楊萱抬手在他肩頭抹了下,沾了滿手心的血,「這是怎麽回事?」


    蕭礪滿不在乎地說:「可能是不當心碰的。」


    磕著碰著隻會青腫,怎可能出血?


    除非是有傷。


    蕭礪越說的隨意,楊萱越是心驚,顫著聲道:「大人讓我瞧瞧。」


    「不用,隻是點皮外傷,」蕭礪笑著握一下她的手,「飯好了沒有,我餓了。」


    楊萱不動,直直盯著他,「讓我看看。」


    蕭礪無奈地笑,「都已經包好了,再說男女授受不親。」


    男女授受不親。


    他親她的時候為什麽不這麽說?


    「蕭礪——」楊萱沉著臉,厲聲打斷他,飛快從針線笸籮裏摸出剪刀,不由分說將他衣衫剪開了。


    肩頭果然包著雪白的細棉布,可仍有血源源不斷地湧出來,像是雪地上綻開的殷紅花朵,刺目得讓人心悸。


    楊萱咬咬唇,問道:「瓷瓶呢?」


    蕭礪道:「在屋裏,隨身帶著不方便。」


    楊萱先到東次間尋出兩條洗幹淨的棉帕,再去西次間把瓷瓶找出來,又另外點了根蠟燭,這才小心翼翼地剪開細棉布。


    棉布包了一層又一層,最裏麵那層經與傷口黏在了一起。


    楊萱輕輕扯一下,扯不動,遂撈起臉盆裏的帕子,將棉布打濕,仍是扯不動,索性用力撕開。


    更多的血湧了出來。


    就感覺蕭礪緊緊地繃直了身體。


    想必是極痛的。


    可他卻一聲都沒吭。


    楊萱將周遭汙血一點點擦幹淨,寸許長的傷口便露了出來,窄卻深,兩側皮肉往外翻著,汩汩滲著血。


    淚一下子滾落下來。


    楊萱抬臂用衣袖擦了擦,拔開瓷瓶上的木塞子,把藥粉厚厚地灑了一層,再灑一層。


    眼看著血慢慢止住,這才用帕子包好。


    蕭礪鬆開緊握著的拳頭,回過頭,盯著她眼眸瞧了瞧,笑道:「沒事兒,真的,隻是點皮外傷,兩天就好了。」


    楊萱淚眼婆娑地看著他,半晌,抽抽鼻子,「大人就騙我吧,先說是碰的,又說皮外傷,皮外傷能把這麽厚的棉布都洇透?」


    轉身到蕭礪屋裏重新取了件衣裳出來,扔在桌子上,端起地上的臉盆一言不發地往外走。


    將水倒掉再回廚房,發現灶膛裏的火已經滅了,好在飯菜仍是熱的。


    楊萱用托盤端著送到廳堂,擺在桌子上,順手將蕭礪換下來的衣裳和沾血的棉布卷在一處。


    正要往外走,蕭礪攔住她,「萱萱,先放著,待會我去燒了,不好讓人瞧見。」


    楊萱沒吭聲,將衣裳扔進火盆裏。


    火舌躥動,卷著衣裳燃燒起來。


    而蕭礪真正餓得狠了,將剩下的半盆菜吃了個精光,又吃了兩塊發糕,才放下筷子。


    楊萱倒半盞茶遞給他,麵無表情地說:「前兩天範公公過來,讓我轉告你,武定伯的事兒,讓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蕭礪愣了下,默默地端起茶盅喝了兩口茶,便要收拾碗筷。


    楊萱低聲道:「大人歇著吧,我收拾。」


    蕭礪拉住她的手,「萱萱,你可知道武定伯是誰?」默一默,續道:「他是我叔父……」


    楊萱大驚失色。


    這怎麽可能?


    且不說前世蕭礪是眼睜睜看著武定伯府家敗的,就說這一世,蕭礪明明有個顯貴親戚,怎麽會被範直收養,認一個無根之人做義父?


    難道武定伯不知道有這麽個侄子流落在外?


    蕭礪瞧出楊萱的驚訝,唇角露一絲譏刺的笑,「蕭文安著實找了我好幾年,還紆尊降貴地去小溝沿找過,想必以為我早死了。而且我又不是什麽大人物,就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卒子,他不知道我也是正常……就在前兩年,他的長子蕭碔娶了我表姐,就是我娘嫡親的外甥女兒。」


    想必表姐就是那個相傳被他一劍斬殺的兒媳婦了。


    楊萱心頭一顫,有心問個究竟,可看到蕭礪麵上無法掩飾的疲憊,不忍探究,低聲道:「大人早些安歇吧,明兒還要出門嗎?」


    「今兒有點累,歇兩天再說,」蕭礪握住她的手,臉上又浮現出動人的淺笑,「萱萱以後喊我名字吧,就像剛才那樣。」


    楊萱麵色紅了紅,飛快地抽出手,把桌麵上的碗筷杯碟端到廚房,洗刷幹淨。


    等再回來,蕭礪已經回屋歇息了。


    楊萱沒閑著,將先前給楊桂做棉襖裏子剩下的細棉布尋出來,剪成三寸寬的布條,清洗幹淨,在火盆前烤得半幹,又搭在椅背上晾著。


    此時外麵已經響起三更天的梆子聲。


    楊萱雖然感到困倦,可躺在床上卻是輾轉反側了許久才慢慢闔上眼。


    轉天睜開眼,外頭已經是天光大亮。


    楊萱一個激靈坐起來,急匆匆穿上衣服,攏了攏頭發就往外走。剛開門,瞧見蕭礪坐在桌旁翻看楊桂這些日子畫的畫兒,一邊看一邊稱讚,「這隻貓畫得好,眼睛很機靈。」


    聽到門開聲,蕭礪跟楊桂齊齊抬起頭。


    「姐,」楊桂招呼聲,「我今兒起得早,已經讀過兩遍書了。」


    楊萱笑道:「不錯,阿桂知道用功了。」


    蕭礪沒作聲,唇角卻彎成了一個美好的弧度,氣色也比昨天精神得多。


    楊萱長舒一口氣,到廚房跟春桃一道將飯擺出來。


    吃完飯,楊桂自覺地去練習每天必寫的一百個大字,楊萱問蕭礪,「傷口好些沒有,應該換藥了吧?」


    蕭礪默一默,「好,萱萱幫我換一下吧。」


    楊萱拿著晾幹的布條跟在蕭礪後頭走進西次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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