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來,特地往西次間瞧了瞧,見床鋪整整齊齊,完全不像睡過的樣子。


    又問了春桃,說是沒看到蕭礪。


    那就是徹夜未歸。


    楊萱已有心理準備,不太在意,吃過早飯就準備當天要賣的紙箋。


    每種紙箋數目不一,大概五十張「三更燈火五更雞」,三十張「少年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十七八張,「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剩下一兩張是「少年心事當拿雲」。


    如此一來,有些人為了湊成整套,隻能多買才有機會。


    約莫辰正時分,錢多會過來將紙箋拿去。


    連續五天,醉墨齋的生意每天紅火得不行,小小的店麵擠滿了人,蕭礪卻始終沒有回來。


    街頭上卻漸漸有了傳言。


    正月十九淩晨,淮海侯府被抄家,滿門入獄;正月二十一日深夜,前閣老次輔閆誌恩家中被查抄,闔家下監;正月二十三日夜,平涼侯家中被封,不管男女老幼都被捉走。


    京都局勢波橘雲詭,不管是新貴還是勳爵,家家戶戶心驚膽顫,生怕哪一天深夜,錦衣衛會突然闖進他們家中……


    楊萱料定此事跟蕭礪脫不開幹係,可又沒法跟別人說,隻暗暗替蕭礪擔心。


    夜裏卻沒法安睡,總怕會有不好的消息傳來。


    這天楊萱仍是做針線到二更天,又輾轉反側好一陣子才合眼。


    迷迷蒙蒙中,察覺到屋裏多了道不屬於自己的清淺呼吸,楊萱猛然驚醒,睜開眼,瞧見床邊有個高大的黑影。


    她本能地去抓枕頭底下的剪刀,聽到低柔的聲音自頭頂傳來,「萱萱,是我。」


    楊萱驚魂未定,坐起來,顫著聲問道:「大人?」


    「嗯」蕭礪應著,「你不用起,我回來拿件換洗衣裳,馬上就走,有件事告訴你。」邊說邊將椅背上搭著的棉襖遞給楊萱。


    看她穿嚴實了,囑咐道:「把被子往上拉拉,別凍著,外頭落雪了。」


    楊萱探頭往窗那邊看,窗戶紙灰蒙蒙的,瞧不出半點亮色。


    「是飄的雪粒子,怕是積不住,」 蕭礪低笑聲,隨即轉入正題,「這兩天廣平府會來人,那人姓邵,叫做邵明運,是二哥。我請他幫忙調~教了兩個丫鬟和兩個小廝,出門的時候身邊跟個丫鬟方便些……廣平府那邊出武教頭,差不多人人都有兩下子。」


    楊萱立刻明白了蕭礪的用意,忙道:「那大人呢?會不會有人尋仇?」


    蕭礪低聲安慰,「不會,我是奉旨辦差,抓的都是有罪之人。即便尋仇也不怕,那些看家護院奈何不了我。」


    說得好聽,那上次的傷口是怎麽來的?


    楊萱不願提這種不吉利的事情,咬咬唇,叮囑道:「大人千萬當心,還有,即便辦差也別做得太絕,得饒人處且饒人。」說著,仰頭看向蕭礪。


    影影綽綽地,看不真切他的神情,隻看到那雙烏黑的眸子發著亮。


    「我會的,」蕭礪答應聲,站起身,「我走了,你再睡會兒,天還早著……你喝不喝水?」


    楊萱搖頭,「我不渴。」


    蕭礪再沒說話,大踏步地離開。


    楊萱下床走到窗邊,撩起窗簾,窗欞上糊著桑皮紙,根本什麽也瞧不見。


    隻這一會兒,楊萱已經感到刺骨的寒意,不敢逞強,趕緊鑽進被窩,卻是再也沒睡著。


    過了兩天,果然有馬車從廣平府來。


    趕車的是個五大三粗滿臉絡腮胡的漢子,自稱姓邵。


    楊萱猜想這人可能就是邵明運。


    從年齡看,他應該比程峪小,相貌卻顯老,看著像三十好幾的樣子。


    邵明運憨厚地搓搓手,「上次蕭礪去說需要幾個下人,我早就挑好了,等過完上元節才過來的。兩個丫頭是堂姐妹,家裏人多養不起,簽的死契,兩個小子是我徒弟,跟我五六年了,楊姑娘當成自己兒子一樣,該打打,該罵罵。」將兩張賣身契交給楊萱。


    楊萱「騰」地紅了臉,她才剛十四,哪裏就有這麽大的兒子?


    邵明運卻渾然不覺,粗著嗓子嗬斥兩個徒弟,「以後聽楊姑娘的話,別給師傅我丟人。」


    兩個小子老老實實地答應了。


    楊萱見已近晌午,便要留飯,邵明遠堅辭不受,說蕭礪不在家沒人陪他喝酒,他出去湊合一頓早點回去。


    偏巧今天李山也不在,楊萱不好強留,親自送他出門。


    等回來,先問兩個小子多大了,叫什麽名字。


    個高的說:「我十歲,叫邵南。」


    個頭矮的則答,「我叫邵北,九歲了。」


    兩人說話聲音很響亮,中氣十足,逗得春桃竊笑不已。


    反觀兩個女孩,模樣長得挺周正,膽子卻小,看人的時候怯生生的。


    想必在家中沒少被責罵。


    楊萱溫聲問起她們名姓。


    長臉的叫七丫,圓臉的叫八丫,都是十二歲,生日隻差三個月。


    楊萱想一想,給兩人取名叫蘭心、蕙心,意取蘭心蕙質。


    早在蕭礪告訴她的時候,楊萱就打算好了住處,兩個丫頭跟春桃一起住西廂房,兩個小子住在倒座房。


    所幸鬆枝跟文竹當初的床都還在,正好用上,否則突然多了四個人,怕不是要打地鋪。


    春桃去給幾人收拾床鋪,楊萱隨口問蘭心,「聽說你們廣平府的人都會武藝,你會不會?」


    蘭心細聲細氣地道:「沒正經學過,就是跟著大人練過一點兒。」


    楊萱很是好奇。


    按理說,會武的人不都是英姿颯爽幹脆利落嗎?


    她這麽羞怯的性子,也行?


    遂道:「你練幾下給我看看可以嗎?」


    蘭心點點頭,拉開架勢,打了一趟拳。


    楊萱不懂工夫,可看她虎虎生風的家世,堅定明亮的眼神,很有幾分女俠的風範,可剛收手,立刻又恢複成怯怯弱弱的模樣。


    楊萱嗟歎不已,轉頭問蕙心,「你會什麽?」


    蕙心見楊萱和藹,怯意稍除,笑著回道:「我會打彈弓,還會扔石子。」說著,從地上撿起幾粒石子,指著梧桐樹幹上一處黑斑,「姑娘看著,我要打那個黑點。」


    退後十幾步,將手裏石子扔出來,「啪」地正中黑點。


    連續扔了四粒石子,四粒都打中了。


    看著楊萱驚訝的神情,蕙心略有些得意,「天上飛的麻雀我也能打下來,用彈弓打。」


    楊萱問道:「你是怎麽練出來的?」


    蕙心笑著回答:「從小沒人管,瞎練的,後來有了準頭就做彈弓打麻雀烤著吃,還爬樹摘果子。」話音剛落,將裙角往腰間一別,楊萱根本沒看清她的動作,蕙心已經坐在樹杈上,大腳穿了雙打著補丁的鞋子,垂在空中搖晃不停。


    楊萱怕她摔著,連忙道:「快下來,當心摔著。」


    蕙心並不往下爬,踩在樹杈上縱身一跳,輕飄飄落在地上。


    楊萱連連感歎。


    廣平府不愧是武術之鄉,這兩姐妹沒人教還能練成這樣,如果像男兒那樣正經拜個師傅,沒準兒真能成俠女。


    因見幾人身上衣服都補丁摞著補丁,楊萱著意打量他們幾眼,估摸出各自尺寸,趁著出門買包子,往燈市胡同尋了家成衣鋪子,給他們每人做身新衣裳,出門的時候也有體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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