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於翌勾了勾嘴角,覺得他那副一本正經的小模樣特別有趣,與當年的某人真是……如出一轍啊。


    承乾宮的凝水亭是淳於翌平日裏偷懶躲煩的地方,很是幽靜。除了順喜,別的宮人也沒有資格來。此刻,湖畔的八角涼亭裏,立著一個清冷的身影,與水色波光融為一體。他的側臉,精致明潤。


    說實話,淳於翌一直都很欣賞蕭沐昀,覺得他身上有一種厚重。那厚重蘊含著很豐富的東西,短時間之內很難讀透。就像爬一座巍峨的山峰,或是尋一處幽僻的桃花源。


    淳於翌單獨走近,也不出聲。蕭沐昀的警覺性卻很高,幾乎在淳於翌踏進涼亭的那一刻,就回過身來,露出一個詫異又不顯慌亂的表情。


    淳於翌徑自坐下來,「不是議朝政,不用拘禮,請坐吧。」


    蕭沐昀也不推辭,斂衽坐下,「謝殿下。」


    淳於翌拿起桌子上備好的


    酒,一邊倒一邊說,「見到不是荀香,很意外?」


    「臣……」蕭沐昀沉吟了一下。


    淳於翌說,「荀香回門的時候,我大方地讓你們見麵,就是不想有人拿你們之間的感情來作為一把生非的利劍。可是蕭大人好像並不明白我的苦心,否則也不會在群芳宴上,做出那麽衝動的事情。」


    蕭沐昀低垂著雙眼,「臣知錯。」


    淳於翌輕笑一聲,「我來見你,不是為了聽這三個字。而且,難道你不想見我?否則明知道順喜傳了假的口信,為何還要來?」


    蕭沐昀猛地抬起頭,臉上轉閃過震驚的神色。他沒有想到太子這麽直白,這麽不避諱,倒真是君子坦蕩蕩,自己枉做小人了。


    他知道,太子在輪對和幾次上朝議政時的表現,都算是平庸,沒有特別出彩的地方。皇帝淳於文越也曾公開表示,「吾兒資質不算天秀」。大臣也普遍都認為,淳於翌是因為嫡長子的身份,才能恬居東宮。但蕭沐昀看到的,跟別人看到的都不一樣。


    他記得父親曾經說過,真正的強者,不是天下無敵,而是能戰勝自己。淳於翌是天潢貴胄,卻從不驕傲自大。明明天資過人,卻從來不露鋒芒。幾乎是孤軍作戰,卻從不自怨自艾。蕭沐昀深知,這個比一般人擁有的多很多,卻比一般的太子擁有的少很多的男人,才是真正的強者。而這個男人所刻意掩藏的鋒芒,卻肯揭開來給自己看,是一份真誠,一種信任,還有一份敬重。


    「臣稟殿下,臣未嚐不知自己此行會為太子妃招惹來麻煩。但較之於麻煩和殺身之禍,太子殿下選哪一個?」


    淳於翌頓了一下,微微勾了下嘴角,「仔細說來聽聽。」


    「臣當日見殿下有跳水救太子妃之意,才貿然地搶先行動。在東宮,關起門來是太子的家事,一切自然在您的掌控中。可群芳宴上,遍布著朝中大臣和後宮妃嬪的眼睛,殿下若是入水,可想過後果?您對太子妃的這份‘特別在意’,會變成射向她的鋒刀利箭。那些得不到您支持的勢力,毫無疑問,會把怒火遷延到她的身上。而一旦太子妃受累,被廢或者被趕出東宮,得益的那個家族會改變整個朝中的政局。這不是殿下和臣願意看到的。」


    淳於翌「嘶」了一聲,饒有興致地看著蕭沐昀,「在那麽短的時間內,你居然能想到這麽多……你救荀香,不是因私,卻是為公?」


    蕭沐昀溫文而笑,抱拳道,「臣與太子妃是表親,自然有一份私情在裏麵。但這私情很單純,不像您想的那樣。」


    「哦?那與公主的情呢?為私還是為公?」


    蕭沐昀的臉色變得不自然,訕訕地說,「臣不敢高攀。」


    「哈哈哈。」淳於翌起身,拍了拍蕭沐昀的肩膀,「我們都是男人,心中也都有鴻鵠之誌。雖然女人是很多英雄故事中最為濃重的一筆,但少了她們,也不會影響這個故事本身的精彩。」


    荀香被關在瑤華宮,頭一兩天很暴躁。後來大概是受了風寒,整日裏病怏怏的,除了禁止宮人談到諸如「太子」「殿下」等等字眼以外,也沒再折騰宮裏已經為數不多的花瓶和桌椅。


    每日最痛苦的便是吃藥,綠珠要使盡渾身的解數哄騙,才能把湯汁送進荀香的嘴裏。可她不知道,她一轉身,荀香就又把藥倒進花盆裏喂花花草草了。


    炎貴妃派人來了一次,說荀香在群芳宴上失儀,要她禁足的這段時間好好反省。


    荀香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當時賞花苑那麽亂,禁軍又沒有來。她不跳水,大犬不就沒命了?雖然最後是表哥相助,才能順利把大犬弄上岸,但她好歹也是救人一命啊!怎麽一個兩個的都來罰她?皇宮裏的人真是太奇怪了!


    荀香獨自去瑤華宮後頭的園子裏散步,曬太陽,一直不停地吸鼻子。


    她手裏拿著蕭沐昀派人送給她的那份曲譜,研究了半天,除了看出字跡靈秀以外,一個字都沒有看懂。她歎氣,音律果然是比四書五經還要深奧的東西啊。要不然怎麽說笛子仙和公主都不像凡人呢?


    自從她被禁足,瑤華宮就變得十分冷清。以前還有些奉儀啊,承徽啊三天兩頭地來請安,現在是一個都沒有了。隻有李繡寧來看過她一次,還送了一些對身體有好處的人參和雪蓮。徐又菱則直接派人送了一隻關在籠子裏的喜鵲過來。那隻喜鵲成天嘰嘰喳喳的,真是吵死了!


    「小姐,起風了,我們進去吧?」綠珠拿著披風,披在荀香的肩上。待看到荀香手裏的曲譜,低聲說,「別看了,免得又想起不開心的事情。」


    「綠珠,你去打聽了嗎?表哥沒有生病吧?」


    綠珠點頭,「認真打聽過了,表少爺每日都照常上朝,身體沒有不適。」


    荀香笑了笑,「那就好。」


    綠珠卻有點氣憤,「說起來,笪孉小姐真是不懂事。小姐救了她,她卻不來道聲謝!真是可氣!」


    「她當時被表哥打暈了,又受了驚嚇,或許正在家裏休養,你就別計較這些小事了。」


    荀香抬手咳嗽了幾聲,一陣風吹過來,把她手裏的曲譜吹跑。她驚叫一聲,連忙去追。可那曲譜跑得很快,一下子飛過宮牆去,像是落到了宮外。荀香站在牆角,仰頭看高高的宮牆,又氣又急。


    綠珠追過來一看,輕聲寬慰,「小姐別急,奴婢這就出去撿。」


    「不用了!從宮門口繞


    過去要花很多時間,等你到了,曲譜早就被人撿走了!我……翻牆過去!」


    「可是小姐!」綠珠來不及攔,隻抓住了荀香落下的披風。


    荀香跑到宮牆邊的一棵大樹底下,幾下功夫,便爬上了枝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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