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山走過來,搭住她的肩膀,遞給她一壺酒,「嘿,你也來添一些。爺爺第一次玩燒人,有點意思。」


    「有你大爺的意思!」荀香許多年不用粗話罵人了。她罵完之後,隻覺得氣血都往腦門湧,二話不說地卷起袖子,把衣服的下擺塞進腰帶,就衝進了著火的木屋裏麵。


    火勢凶猛,濃煙嗆得她無法呼吸,她艱難地摸索到綁著淳於翌的木樁邊,拍了拍他的臉。他已經失去了知覺,臉被煙熏黑,她迅速解掉綁著他的繩子,把他背在背上,想要帶著他逃離火場,可是火勢太大,封了入口的門,也封掉所有的退路。荀香知道,若是再不想辦法出去,就是沒有被火燒死,他也會被煙熏死。


    她又把他放在地上,用腳生生地踹開了著火的窗戶,火苗躥到她身上,她隻是胡亂地拍了兩下,就把他從破開的窗戶裏麵扔了出去。等到她從裏麵爬出來,還沒喘口氣,整個木屋就坍塌下來,燒成了一片廢墟。


    荀香爬到淳於翌的身邊,搖了搖他,又攤手到他的鼻子底下。呼吸十分微弱,幾乎是要停止的前兆。她急了,捏住他的鼻子,對著他的嘴巴,猛地灌了一口氣進去。這是她在飛鷹騎的時候,學到的急救方法,對於落水的人有用。見淳於翌沒有反應,她又吹了第二口,第三口,第四口……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發現,自己根本就不恨他。


    「醒一醒!你醒一醒呀!」荀香一邊流淚,一邊對著淳於翌的口中吹氣,「你的命,換不了來生遇見我的機會。如果有來生,我再也不要遇見你了,這樣就不會愛,不會恨,不會痛了……」


    荀香伏在淳於翌的胸膛,放聲大哭起來。這些年,她把自己壓得很辛苦。練劍,學兵法,打戰。好像隻有時間滿滿當當,才能不去胡思亂想。才會在回到營帳的時候,累得睡一個不會做夢的覺。夢裏不用回憶起鳳都,東宮,不用回憶起這個人。可即使是這樣,有多少次,仍是在凱旋或者開心的時候,在腦海中第一個浮現他的名字。


    如果沒有淳於翌,她一定會愛蕭天蘊。但就算蕭天蘊能給她幾乎所有的一切,她這一生最愛的男人,還是隻有一個淳於翌。她害怕失去他,害怕他們今生的緣分已經耗盡。「你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


    忽然,一隻手輕輕地放在她的後腦勺,仿佛很努力地想要摸一摸她,卻苦於沒有力氣。她猛地抬起頭,看見他微微睜著眼睛,目光堅定無比地看著她,聲音微弱,「香兒……隻要你還需要我……我一定努力活著……」


    她破涕為笑,用袖子抹去臉上的淚水。覺得這些年,沒有聽過比這句更好聽的話了。


    荀香也不知自己後來為什麽會一頭栽倒,又睡了多久才醒。總之等她醒來的時候,左奕青已經給她把了脈,「叫你逞英雄!還要不要手了?再晚一點,你們就一起死在裏頭了!」


    荀香看了看自己被包紮得嚴嚴實實的雙手,笑眯眯地說,「左叔,你沒有怪我吧?」


    「怪你有用嗎?你連命都不要,也要救他,我還能說什麽!」


    「左叔……」


    左奕青抬手製止荀香往下說,「綠珠丫頭已經拉著我講了一夜的道理,我也明白,將軍和荀家的事情確實不是他直接造成的。但是,你要我接受他,卻是萬萬不能的事情。等他傷好了以後,小姐就帶他走吧。」


    「左叔,你趕我走?」


    左奕青用僅有的一隻眼睛看著荀香,「堂堂太子,難道留在這裏當山寨嗎?小姐舍不得他,也肯定不會留下。我這把殘破的身體,也不能為小姐再做些什麽了。小姐心裏頭還想著將軍,還想著荀家軍就好。……他當政以後,辦了該死的曹閆坤和炎氏,將來等狗皇帝一死,將軍和荀家軍的仇就一筆勾銷吧。」


    「左叔,你還是那麽好。」荀香本想要抱一抱左奕青,卻發現兩隻手火辣辣的疼,隻能勉強笑著。


    左奕青沒好氣地說,「知道疼了?一時半會兒好不了,剛好讓你長點教訓。你要是有三長兩短,我怎麽向將軍交代?」


    荀香還沒有說話,羅山從門口探出頭來,小聲說,「大哥,那小子好像醒了。」


    左奕青點了點頭,看向荀香,「你要去看看他嗎?綠珠在那裏照顧著。」


    荀香本來要下床,忽然又停住,「我……還是不去了。」


    左奕青不明白為什麽荀香不肯去見淳於翌,最奇怪的是,淳於意醒了之後幾天,也沒主動提出要見荀香。


    山賊每日都會去哨台觀察山下軍隊的行動,見他們按兵不動,才能安心。


    荀香本來身體強健,沒幾日便能下床。她裝作不經意地走到淳於翌的屋子外頭,從窗戶往裏麵看了看,床上卻沒有人。


    這個時候,小四跳出來,嚇了荀香一跳。


    「沙小哥,你在找那個俘虜吧。」小四雖然知道荀香是女的,卻仍然以小哥稱呼她。大概在他心裏,還是很難接受一個自己一直很崇拜的英雄,一下子變成了女的。


    「沒有,我就是看看。」荀香轉身就走。


    小四伸手攔住她,「哎呀,你鬧什麽別扭嘛?我告訴你,他去後山了。」


    「他的身體不是還沒有好?去後山幹什麽?」


    「大當家給他做了一張輪椅,他就自己去後山了。你要是找他,就去那兒吧。放心,我不告訴別人。」小四神秘地說。


    荀香哭笑不得,嘴裏說著「我才不去」,卻在小四走了之後,不由自主地往後山走。懸崖邊的風還是很大,呼嘯著像是某種野獸的嚎叫。對麵的山頭大概因為陡峭,沒有人能攀登上去,長著一片鬱鬱蔥蔥的樹林。


    淳於翌就靜靜地坐在懸崖邊,不知在想什麽。


    荀香站在不遠處看著他,也不知在看什麽,就靜靜地立著。她想,若不是有人提醒,誰都不會猜想這個坐在輪椅上,身體這麽單薄的人居然是一國太子吧?那種難以言說的滄桑和淒涼,怎麽會出現在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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