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和符寶在長江灘上喝酒,想起了一件事情。


    幾年前,在戶部巷一個小酒館,聽一個老漢講過一個神秘故事。


    他講的事情叫:認幹親。


    估計好多人都聽說過類似的故事,某個孩子從小體弱多病,最後找大仙兒看看,大仙說他身體太弱,不好養活,要認一個命硬的人做幹親,這樣才能沒病沒災地度過去。


    這個人叫“老漢”(他自稱為老漢),是湖北仙桃人,仙桃這個名字很可愛,它就在武漢旁邊,是一個縣級市,也是雷軍的老家。


    老漢說的這個故事,就發生在自己身上,確切地說,是他兒子。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他這個老兒子才七八歲,有一次帶兒子出遠門,坐火車。


    湖北這邊多山,隧道很多,火車轟隆隆穿過隧道,忽明忽暗的,孩子看著新鮮,也覺得有趣。


    在那個時候,火車經常出問題,動輒就臥倒在鐵軌上,幾個小時以後再開動,也不知道是火車出了故障,還是出了交通事故。


    但是他們那一次很不幸,火車停車的時候,他們那節車廂,不偏不倚,正卡在了一個隧道裏。


    原本以為,火車過一段時間就開走了,那一天不知道出了什麽問題,竟然在那邊停了整整一夜。


    孩子開始還挺新奇,趴在車窗上往外看,天冷,車窗上很快凝結了一層白氣,孩子就趴在車窗上畫畫,後來他就說外麵有人喊他,在敲窗戶,讓他下去玩。


    大人折騰了一天,也累了,誰也沒當一回事,後來孩子也不鬧騰了,老老實實蜷在大人身上睡著了。


    天亮了,火車重新開動,帶著所有人的希望,緩緩駛向遠方。


    誰也不知道,在這個晚上,這個孩子到底經曆了什麽。


    大家隻知道,從第二天開始,這個孩子就變得有點兒呆了,不像以前聰明伶俐了,說話做事都比別人慢半拍。


    後來,他越來越嚴重,竟發展到癡癡傻傻的的狀況,見人就傻笑,甚至撿起地上的泥塊、石子往嘴裏送。


    到了這個時候,大家都知道,肯定是出問題了。


    先後去醫院看了幾次,該查的都查了,還是找不到病因,後來大夫就低聲跟這個當父親的說,說咱們醫生啊,是治病的,不是救命的,你還是找個看事的看看吧。


    醫生說的看事的,就是民間的術士,各地有各地的叫法,東北叫出馬仙,閩南那邊叫扶乩,四川叫看蛋,河北這邊叫看香,各有各的招數。


    仙桃這邊比較傳統,他們就是找道士。


    不過這些所謂的道士,並不是道觀裏正式修行的道士,而是那種民間術士,平時道袍也不穿,弄一個羅盤,弄一個桃木劍,嘴裏念念有詞,裝神弄鬼,酒也喝得,肉也吃得,誰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用。


    老漢回頭打聽了一下,就請了個這種狗肉道士出來。


    那個道士過來看了看,說這是鬼纏身,當年修隧道時死了幾個工人,隧道日日夜夜過車,火車又是極陽極烈之物,讓他們沒法從隧道走出來。


    小娃娃嘛,身體弱,當時他用手在車窗戶上畫畫,鬼魂就在外麵看著他,結果透過車窗戶這個媒介,上了小娃娃的身子,想從隧道裏出來。


    他說,這是小事一樁,隻要做一個引魂的法術,把幾個小鬼接引走,讓他們投胎轉世去就好了。


    老漢聽了之後大喜,趕緊殺雞宰羊,沽酒賣肉,熱情招待他,等酒足飯飽後,老道士果然做了一場法事,當時便讓小孩子恢複了。


    老道士說,這孩子看著是恢複了,但是人被鬼上身後,輕則倒黴三年,重則大病不起,我給你們看了,你們家祖上福德太淺,恐怕要給這孩子認個幹爹、幹媽才好養活。


    老漢趕緊問:這認幹爹又是個啥意思?


    老道士說:中國人講究認祖歸宗,又講究衣錦還鄉後要大張旗鼓重修祖墳、大修家譜,這是為什麽呢?


    這就是因為,一個人能否成功,好多時候運氣很重要,或者說運氣是最重要的。


    老話說得好,“一命二運三風水”,命是沒法改的,不過運卻可以改。


    所謂運勢,其實就是祖上積德,靠一代代祖宗積累的氣運,最後佑護在子孫身上,用無數先人的枯骨,鋪成一條金光大道。


    所以好多人說,為何大家族的後人更容易出來,除卻家族眼界、財力、人脈關係等,大家族積累的氣運也是很重要的因素。


    我有個朋友,是專門研究鄉史文化的,他就發現,但凡一個地方要是出了一個了不起的大人物,往往之後上百年,都再也出不了一個大人物了。


    他覺得,這東西沒法解釋,隻能歸結於玄學,就是那個了不起的大人物把這裏積累的上百年的氣運給耗盡了。


    這個老道士的意思是,你們家啊,是長江發水災逃難過來的,往上數三代,連祖宗是誰都不知道了,祖墳就更不知道在哪裏,也就是斷了根,缺乏祖宗佑護,小孩子不好養活。


    然後他出了一個主意,讓他找一個福氣全的老人做幹爹,或者幹媽,借一借別人的氣運,這種才能熬過去。


    幹爹或者幹媽,需要有兒有女,雙親健在,屬相還要是大屬相,除此之外吧,還要每年都去祖墳拜祭的孝子孝女才行。


    這個人左右打聽,後來終於在鄰村找到了一個,又求了人幫著說和,對方終於答應了。


    因為認幹親這種事情吧,會影響別人家的孩子,畢竟是分了別人家的氣運,所以不是關係特別好的人,是不會答應的。


    老道士又給他們做了一個認幹爹的儀式。


    這個儀式很特別,先讓孩子給幹爹行叩拜禮,然後幹爹坐在灶台前,用一根紅繩,往上麵係銅錢,孩子幾歲,就係幾枚銅錢,最後把紅繩兩頭綁起來。


    然後孩子母親拿著一把老式銅鎖,就是特別長的那種鎖,把這串紅繩錢給“鎖”住,儀式就完了。


    這裏最重要的一環,是將這個銅鎖紅繩在灶台上放一晚,相當於正告天地鬼神,孩子認了幹爹,這幹爹的氣運會佑護這個孩子,天地為鑒,灶神為證。


    以後每年到孩子的生日,孩子都要來幹爹家,行跪拜大禮,然後幹爹每年生日給他多係一枚銅錢,一直到十八歲結束。


    十八歲之後,將銅鎖打開,幹爹將這串銅錢丟到爐灶裏,大火燒鍋,三天後再清理爐灰,這才把這件事情徹底了結了,整個儀式就完成了。


    但是當天晚上卻出事了。


    第二天一早,幹爹去灶台上取銅鎖紅繩時,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銅鎖開了,原本係得緊緊的銅錢,也散落了一地,看著就很不吉利。


    老漢聽說這件事情,趕緊去找老道士,老道士正在喝酒,喝得五迷三道的,這時候大吃一驚,酒都醒了,說:這麽凶,連灶爺都壓不住!


    他說,之所以讓他們在灶台上係銅錢,就是因為灶台煙火氣重,也是一家之中陽氣最盛的地方,這鬼東西竟然敢在灶台上作祟,看來來頭不小啊!


    他沉吟了幾句說:看來,人間的幹爹已經鎮不住他了,我們得換一個厲害一些的!


    他告訴老漢,方圓百裏靈氣最足的,就是打麥場那棵老槐樹。


    這棵樹在村史裏有記載,源自清早期,是村子裏出的一個進士親手種下的,全村的氣運都凝結在它身上。


    這樣吧,老道我拚著折損幾年陽壽,給你搞一個大法事,讓你兒子認這棵老槐樹做幹爹,絕對鬼神不懼,妖魔退卻。


    認樹做幹爹,自然和認人做幹爹不一樣。


    老道士讓老漢扯了一道紅綢,在上麵寫了幾句話,大意就是這孩子拜大樹為父母,希望樹神護佑。


    然後將紅綢子係在大樹上,然後繞著大樹三圈,撒酒水,放鞭炮,大肆慶祝,算是結為了親家。


    老漢就依照他的說法,老老實實去辦了,結果到了第二天,他還是放心不下,大清早就跑過去一看,卻發現那塊綢布被什麽東西給扯斷了,上麵用毛筆寫的文字也都模糊不清,像是侵濕了。


    老漢趕緊撿了紅綢布,就去找老道士。


    老道士這次再也沒有喝酒,也沒有再說大包大攬的話,他沉吟了很久,告訴老漢,這件事情,他已經無能為力了。


    老漢聽他這麽一說,便是麵如死灰一般,當時便跪下了,求著老道士救命。


    老道士就歎了一口氣,說不是他不願意幫,實在是自己沒有本事幫,現在肯定是有邪物盯上了你兒子,三百年的老槐樹都壓不住他,你找我又有什麽辦法?


    他最後說,事到如今,隻有一個不是辦法的法子,但是這個辦法很詭異,說不準會壞了孩子,也不好說。


    老漢這時候是病急亂投醫,也顧不上許多,隻求他說。


    老道士就說,這個辦法是他聽別人說的,他自己也沒嚐試過,據說這是對付惡鬼的,不管多凶的鬼,都不敢碰這個。


    但是這個法子特別邪性,是一個置之死地而求生的辦法,但凡有點兒偏差,可能就假戲真做了,人真就死掉了。


    這個法子,就是人祭。


    所謂人祭,就是讓少年赤身裸體,身上纏上大紅綢子,躺在一個棺材裏,然後把棺材放在長江邊上,棺材後端放在水裏,前端要在岸上,棺材上留上呼吸的小孔,這樣放一夜。


    這其實是古代給長江龍王人祭的法子,按說要在棺材裏放上童男童女,然後推到江心,但是後來有道人就做了這樣一個騙龍王的法子。


    這棺材一角放在水裏,意思是祭品送上,但是大半個身子還在岸上,所以龍王爺也吃不到,這樣隻要能撐過一個晚上,這孩子相當於受到龍王爺佑護,怎麽也死不了了。


    老漢聽他說完,問他:那孩子會不會死?


    老道士搖搖頭,說:不知道。


    他說,他也是聽別人這麽說過,是一個家裏進貢了童女的人家求來的法子,當時童女是一家輪一個,輪到他家了,反正左右都是要給龍王爺上供,索性賭一把,結果他就賭對了。


    老漢沉吟了一會兒,說,這事情太大,他得回家跟孩子媽商量商量。


    老道士點點頭,說:也好,我跟你一起去吧,看看那孩子怎麽樣了。


    回到家裏,孩子媽驚慌失措,說當家的,你可來了,大事不好了,這孩子不知道咋回事,突然就口鼻躥血,止都止不住。


    老道士一個箭步衝過去,先查看了孩子一番,那血呼呼往外流淌,壓都壓不住。


    他從香案上供的香爐裏抓了一把香灰,塞在了孩子鼻子裏,又掐了幾下孩子人中,那孩子才漸漸蘇醒過來,鼻血也止住了。


    老道士搖搖頭,說了句:“這孩子身子都耗光了,也就三五天的光景了。”


    這句話刺激了老漢,他狠狠一咬牙,叫了聲:幹他娘的!


    這次江邊的儀式,是老道士親自主持的,他忙裏忙外,甚至借錢買了一口上好的棺材,而且親自在河灘上守護了他一晚上。


    第二天,老漢慌慌張張地打開棺材,卻發現棺材外麵像是撒了一層水,滑溜溜的,原本蓋得緊緊的棺材蓋子,也被人撬開了一條縫隙。


    他拚命推棺材蓋,但是手腳都發軟了,怎麽推也推不動。


    他心裏發虛,又發苦,眼淚呼呼往下流,他知道,自己的孩子肯定是沒了。


    這時,就聽見棺材裏突然傳來了一聲悶悶的聲音:爹——


    那孩子沒死。


    不僅沒死,他休養了一段時間後,重新煥發了青春,不僅健康結實,而且聰明絕頂,可以說比原先還要聰明百倍。


    老漢笑眯眯地說:你們是不知道,他還會寫毛筆字,還會談啥玩意兒古箏,據說都是專業級別!


    他哈哈大笑:我老漢啊,養了這麽一個孩子,可真是修了三輩子的福啊!


    我當時也替他高興,還請他喝了一杯,最後他推開門,醉醺醺的回去了,說今天他過生日,孩子專門買了蛋糕要給他慶祝生日啊!


    後來,我在終南山,和馬道人說起這件事情。


    他卻問了一個問題:那個老道人去了哪裏?


    我回想了一下,說老漢說過,那個老道士失蹤了,從那天晚上開始,就再也沒有人見過他。


    馬道人就歎息了一口氣,不說話了。


    我趕緊問他怎麽了?


    馬道人說,一個人的本事和性格,確實會變,但是好多東西,並不是靠努力就可以的,譬如毛筆字和古箏,都需要好多年的積累,哪有人突然就成為大師的,除非——


    我問:除非什麽?


    馬道人說:除非,這個人,根本就是另外一個人。那個人,很懂書法和古箏,隻是大家不知道而已。


    我沉默了一下,問他:那個老道人他……奪舍?


    馬道人搖搖頭:也許是水裏的什麽東西出來了。


    我有些驚慌,回想起當年那個老漢憨厚老實的模樣,問他:那我們要不要幫他?


    馬道人搖搖頭:道法自然,他沒有求到我,我便沒法幫他。


    他又補充了一句:不過,按他的說法,那個孩子對他很好,也算是稍許有些安慰了。


    我有些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問他:可是,這畢竟不是原來那個孩子了!


    馬道人卻笑了,說一個孩子要長成,總要經過三災八難,避過去的是劫,過不去的是難,哪有那麽容易的?況且,你以為這世上的孩子,都還是原來那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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