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講一個關於預言的故事。


    預言家的祖師爺,一般說是薑子牙,畢竟資曆在那兒,但是把它發揚光大的卻是鬼穀子。


    鬼穀子是一個開掛的人,他一生的成就暫不說,且說他收的徒弟吧,包括蘇秦、張儀、孫臏、龐涓。


    他最為人稱道的,是用兩朵花來預言了兩個弟子,孫臏和龐涓的未來。


    據說,鬼穀子的門人還在,隻是避世隱居了,偶爾會放出一些預言,就像我們前幾天說的賒刀人,就人說是他的門人。


    預言家在古代地位很高,古代也有許多很牛逼的預言大師,像寫出了《推背圖》的李淳風、創作了《燒餅歌》的劉伯溫,以及“稱骨算命法”的袁天罡。


    在兩晉時期,還有一個郭璞很厲害,他成功預言過“江東分王三百年,複與中國合。”,他寫的《葬書》更是開創了中國風水學。


    嗯,我今天要說的,就是關於郭璞的一個預言。


    這個預言,是關於我們家族的。


    我們家族曾經出過一個極出色的人物,他輝煌一時,帶領整個家族興旺了幾百年,所以即便已經過了一千多年,我還不好意思提他,覺得像是在給自己臉上貼金,也給祖宗蒙羞了。


    不過關於這個故事,倒是可以講一講。


    算一算,這個事情已經有一千多年了。


    這個很古老的故事,要從我小時候開始講。


    老讀者們都知道,我小時候家境不錯,祖上多有功名,在江南某個小城有個很大的祖宅,是一個四進的老院子。


    這個“進”,是專門形容院子規模的量詞,古代的大院分為前後幾排,一排稱為一進。


    “四進”一般有倒座、第一進院、垂花門、第二進院、正房過廳、第三進院落、正房、第四進院、後罩房,算是規模很大的大宅門了。


    這麽說有點兒亂,我們換一個說法,你要去我們家,從正門開始往裏走,每進一道門,就是一進院子,四進的院子,就是要走四道門。


    清朝第一大貪官,和珅的府邸,就是現在的恭王府,是一個九進的院子,占地六萬多平方米,僅次於故宮。


    所以說,我們家祖上,確實曾經闊過。


    後來嘛,宅子就被充公了,做過革委會的司令部,也做過關押人的牛棚,後來落實政策後,又返還給了我們家,但是早已經殘破不堪,成了廢園。


    我從微山湖姑姑家回老家後,有段時間很自閉,就經常一個人過來玩。


    那時候我才八九歲吧,經常拿著鑰匙偷偷溜進去,這是一個我私人的樂園。


    這裏早就荒廢了,院子裏荒草叢生,葡萄架爬滿了院子,看著有些陰森,草叢裏嘶嘶作響,估計有蛇,我也不敢過去。


    不過這裏還是有很多樂趣的,有很粗的桂花樹、梅花樹,有一叢叢的蘭花,文竹,角落裏還有一處池塘,假山嶙峋,上麵趴著一個特別大的蛤蟆,翻著白眼瞪著我。


    那時候,我是一個很孤獨的孩子,常常坐在青石板上發呆,想一些很高遠晦澀的問題,像人為什麽活著?人活著的意義是什麽?死亡究竟是終點還是開端?


    我白天黑夜思考,想得頭昏腦漲,幾乎一整天都不和別人說一句話。


    現在想想,我那是已經患上了抑鬱症,但是我父母在鬧離婚,沒人管我,甚至我每天消失大半天,都沒人知道。


    開始時,我隻有周末才去,後來開始逃課,幾乎每天都泡在廢園裏。


    天色漸漸暗了,知了焦躁得叫著,紅蜻蜓一會兒飛到這裏,一會兒飛到那裏,漫天的晚霞斜照下來,院子裏一片荒蕪。


    我就靜靜看著這一切,直到天色漸黑,直到黑暗徹底包圍了我。


    我很小的時候,就能欣賞這種孤獨之美。


    孤獨之美,難以言喻,是一種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美。


    那一天,我特別難過,也特別崩潰,崩潰到想要親手結束這一切。


    於是我就走到了池塘後麵,那裏有一口口井,這口井陰森森的,幽深黑暗,看著很恐怖。


    我奶奶說,當年革委會在這裏批鬥人,把人往死裏整,還不準人自殺,有的老知識分子受不了屈辱,就用筷子插進鼻孔裏,猛然往桌子上一磕,筷子直插腦子,當場就死掉了。


    這些屍體,就丟在了這口古井裏,所以這口井後來就用條石嚴密封死了。


    但是不知道什麽時候,那些條石都斷掉了,露出了黝黑的井口。


    這口古井在黃昏下泛著神秘色彩,很吸引我,我慢慢走過去,俯下身,開始往井裏看。


    我不知道大家有沒有看過古井的經曆,你在往井裏看的時候,會覺得井裏的東西也在看你,他甚至會和你對話,甚至可以看到許多有趣的東西,讓你漸漸沉迷進去,無法自拔,最後你就跳下去了。


    就在這時,我身後突然傳來了一聲咳嗽聲。


    我嚇了一跳,趕緊回過頭去,卻發現院子裏空蕩蕩的,什麽人都沒有。


    我有些緊張,因為我是逃課來的,要是被我父親知道了,那可少不了一頓胖揍。


    所以我趕緊抓起書包,落荒而逃。


    一連幾天,我都沒敢去廢園,後來實在無聊,我就又過去了。


    那是一個陰天的黃昏,我走在廢園裏,總覺得院子裏有一個人,他就在那棵老桂花樹下麵,躺在一個藤椅上,穿著一件對襟衫,喝著茶,慢慢搖著蒲扇,低吟著什麽。


    我甚至能“聞”到茶香,那種味道我一直記著(後來我和銀杏穀資本的陳向明談合作,他們公司就在龍井山上,藏有頂級的龍井茶,他當時給我倒了一杯,我一聞,啊,就是這個味),“聽”到他的聲音,他像是在反複吟誦兩句詩,叫做:“無事此靜坐,一日似兩日。”


    那兩句詩,我雖然還小,也覺得這句話大有禪意。


    後來等我大了,我知道了,這首詩出自蘇東坡的《司命宮楊道士息軒》是一首淡泊、恬靜的詩,也是一首不得誌的詩。


    因為這個老人,我開始不再往古井那裏跑,有時候心情不好,也會朝他念叨念叨,偶爾還會寫信給他,用一個練習簿寫,然後埋在老樹下。


    一直到我念了初中,度過了那段最黑暗的歲月,有一次無意中和家人提起這件事,大家卻大吃一驚,再不準我去廢園了。


    他們說,我看到的那個“人”,真的存在,不過他早已經成了“古人”。


    那個人,是我爺爺的爺爺,按照輩分,算是我的高祖。


    他是一個“不得誌”的人,他從小聰明絕頂,少負“神童”之名,當年受到過很多大人物的讚賞,覺得他是個“中興之子”。


    這裏說的“中興”,並不是要振興中華,而是我們家族的中興。


    我們家族興起於魏晉時期,因為一個驚才絕豔的人物,將我們家族提升到了那個時代的頂級門閥,並且數百年不衰,號稱“十代名士,三百年風流”。


    也因為祖上實在榮耀太盛,所以家族每一代子弟入學後,都要耳提麵命,頭懸梁,錐刺股,想著中興家族,重回鼎盛時代。


    雖然,那段曆史已經過去了上千年了。


    他們之所以這麽有信心,是源自一個預言。


    這個預言,就是我們開頭說的那個大預言家,《葬經》的作者郭璞給的。


    郭璞號稱兩晉風水第一,他除了繼承了家傳易學外,還承襲了道教術,最擅長預卜先知和諸多奇異的方術。


    好多人不知道,其實他還是一個很厲害的詩人,他文筆風流,在文學史上都有一定地位。


    我們家族,在曆史上也是以詩文風流著稱,被譽為“名士家風,莊老心態”,所以祖上和他私交關係很好。


    在他臨終前,給我祖上留下了兩個預言。


    當時我們家隻是普通家族,連豪門都算不上,但是在他臨終前,卻堅持要見我祖上,並且給出了兩個預言。


    他說:你們家將要大興三百年,這些會落在一個四歲孩童身上。


    我先祖有些疑惑:一個四歲孩童,還能興到什麽程度?


    郭璞笑了:此子深不可測,日後恐怕會有山那麽高,連皇帝都要尊他三分呢!


    我祖上暗暗記在心裏,又問:那三百年後呢?


    郭璞說:千年之後,自有中興之子力挽狂瀾。


    然後我祖上再問他,他隻是笑而不語,不在說話了。


    就在我祖上要走的那一刻,他突然睜開眼,說了一句:日後,還請中興之子,給我們後人留一條活路。


    他的第一個預言真的實現了,當年那個四歲孩子,後來真的長成了一個巨無霸,真正的中興之臣,國之棟梁。


    這位先祖,我不好意思提他的名字,很慚愧,給祖宗蒙羞了。


    也因為這個預言,所以我們家族雖然衰落了,但是還是期待著中興之子,想著重歸祖上榮耀。


    尤其是古代,家族子弟將家族榮耀看得比生命還重要,所以也能理解。


    但是千年以來,我們家族雖然在各處開枝散葉,但是子孫後人,卻再也沒有一個扛鼎之人,更別說中興了。


    到了我高祖這一代,他很小就展現出來了非凡的才能,而且生有異相。


    懷他的時候,我們家重修祖宅(就是這個四進的院子),結果剛要動土,就有十八隻白鶴從東方飛了過來,繞著祖宅飛了幾圈,然後展翅飛走了。


    這是非常難得的上古吉兆,叫做“十八仙鶴繞庭前”,此為仙鶴報喜,說明子孫要出極貴之人,是大族要興起的標誌。


    後來我高祖長成後,果然天賦異稟,他有一個特點,就是過目不忘。


    後來我看柴靜寫馮唐,說馮唐有照相機一樣的記憶能力,就是不管看什麽,都是過目不忘。


    這種能力非常可怕,咱們看東西,都是要看進去,然後理解了,最後記在心裏,這樣一個步驟。


    他們好像是省略掉了這些步驟,就像照相機一樣,眼睛一看,就掃描進去了,然後直接存檔了,以後想要什麽,隨時拿出來就行。


    我姐姐有點兒這種天賦,她從來不學習,考試前一周看一遍書,然後做一周試題,基本上都是第一。她後來考武漢大學,考律師資格證,考國家公務員,全都是考前一周突擊一下,沒有一次不過的。


    不過我爺爺說,我姐姐隻能算是有點兒小聰明,說白了,就是記憶力好點兒,跟我高祖完全不能比。


    我高祖那是真正的神童,他不僅過目不忘,而且不管看過什麽,全部融會貫通,能形成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判斷,這種才堪大用,哪能用書生治國呢?


    據說,我高祖最佩服的,並不是我祖上那個煌煌人物,而是明朝首輔張居正。


    張居正十二歲投考生員,十三歲考舉人,當年主考官湖廣巡撫顧璘盛讚其為國器,並解犀帶相贈,但怕他得意忘形,所以強製他落榜,使他三年後(十六歲)才中舉,後來終成千古一相。


    他也按照張居正的路子走,早早中了秀才,然後接連拿下了舉人,但是他跟很賞識他的主考官說了張居正的事情,自願讓考官將自己的卷子壓住,已磨礪此身。


    三年後,他要再考舉人,卻生了一場大病,耽誤了趕考,三年後再考,已經是清朝光緒三十一年,科舉廢除了。


    這個打擊實在是太大了,簡直就像晴天霹靂一般。


    就相當於咱們高考,你高二就考上了清華沒念,想著再等一年再說吧。


    然後第二年,教育部宣布,高考取消了,你是什麽感覺?


    在當時,秀才幾乎一文不值,舉人一步登天(可以做官),不過他沒有氣餒,反正自己還年輕,想著就去新式學堂學習吧,他在新式學堂一樣很優秀,而且這些知識讓他更加如魚得水,就在他學習兩年後,他母親去世了。


    按照老規矩,母親去世,孝子需要守孝三年。


    雖然說是這麽說,大家也就是裝裝樣子,然後該幹什麽,就幹什麽去了,但他偏不,非要堅持在家守孝三年。


    這時候,已經是1912年,清朝滅亡了。


    清朝滅亡後,好多遺老遺少自殺了,他沒有。


    但是經曆了那麽多打擊,他也開始信命,於是不再出去,把自己關在祖宅裏,開始研究周易,研究玄學,據說研究到了很深的高度。


    最後,他在這個老院子裏鬱鬱而終。


    據說,他生前最喜歡的,就是躺在老桂花樹下的藤椅上,穿著一件對襟衫,喝著茶,慢慢搖著蒲扇,念叨著蘇東坡的那一句詩。


    “無事此靜坐,一日似兩日。”


    他哪裏是在念書,分明是在咀嚼寂寞。


    再後來,我父親生意失敗,父母也離婚了,這個祖宅也賣了出去,改成了一個小工廠,我也去了外地,很少回來。


    前幾天,我帶著符寶在外麵浪蕩,母親告訴我,老家縣城舊城改造,那個老院子要拆掉了,要是有機會的,就去看看吧。


    我再一次回到了那個老院子,這個老院子更加衰敗了,到處堆著工業垃圾,破損的機器零件。


    後來,我在堆成小山的雜物底下找到了那棵老桂花樹,這棵樹早已經從中間折斷,枯死許久了。


    我突然很後悔,後悔來這裏,看到這個傷痕累累的老院子。


    我童年所有的美好回憶,都再也回不去了,那個寂寞的和藹的老人,那些孤獨而美好的黃昏,也再也看不見了。


    離開這座小城的那一天,天上落了小雨,小雨淅淅瀝瀝下著,天空仿佛總也晴不了。


    我帶著符寶,順著青石板,走過小石橋,最後看了一眼老宅子,老宅子門前光滑的石檻,缺了半隻耳朵的石獅子,顯得落寞而孤獨。


    小雨越下越大,符寶打著小花傘一步步走過來,像在水裏開出來了一朵朵小花。


    在這些小花朵裏,我仿佛看到一個孩子孤獨地坐在青石板上,旁邊是蒼老的桂花樹,一叢叢的蘭花,堆滿浮萍的池塘,陰森森的古井,那個穿著對襟白衫的老人,躺在藤椅上慢慢喝茶,溫和地看著我……


    那一瞬間,仿佛所有的雨水都狠狠砸在我身上,矗立百年的老宅在大雨中轟然崩塌,符寶扔下雨傘,朝我拚命跑過來……我的眼淚就大顆大顆地掉下來了。


    永別了,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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