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可好,人也得罪了,進錢道兒也窄了,他忍不住指著媳婦的鼻子破口大罵,趙二嫂心裏委屈,但是見自家男人是真急了,也不敢反駁,心裏卻把瑞雪恨上了,哪裏還記得,這盤炕的法子原本就是人家教的。


    再說瑞雪這裏,一時午飯吃過,男人們繼續幹活,瑞雪就同翠娘一起拾掇碗筷,太陽漸漸西斜,掛到了山頂上時,眾人就紛紛告辭回家去了,村裏的習俗,幫工吃頓午飯,太陽將落就可歸家,畢竟家家都養著豬牛等牲口,多多少少都有些活計要做。


    高家一家走時,翠娘抱走了十二斤棉花和白絹,在布莊時她得知瑞雪不會針線,還驚奇了好久,不過倒也熱心的滿口答應要幫忙縫被褥。


    瑞雪就著骨湯,又煮了一鍋麵片兒,帶著幾個大壯三兄妹進屋陪著趙豐年吃了。


    天色微黑的時候,張家夫妻才回來,瑞雪端了中午時特意留下的骨湯和豆角燉肉過去,省得他們夫妻忙碌一日還要再開火做飯。


    張嫂子解下裝了大半銅錢的布袋交到瑞雪手裏,笑道,「妹子,這是今日賣的的二百三十七文錢,我也不會算賬,是栓子算好了告訴我的。」說完,想起今日上門的兩撥船客兒,又滿臉可惜的道,「今日還有人來咱們店裏想單獨做些好吃食,你不在,我也沒敢接。不知趙先生風寒好利索了,你明日可能去店裏?」


    瑞雪搖頭,拍了拍窩在她懷裏的三丫頭,把早晨拜訪趙老二家之事說了,直聽得憨厚的張大河皺眉大罵,連道,「這趙老二可是糊塗了,怎麽能讓個婆娘家家的瞎答對,他那個婆娘就是個財迷心竅的。」


    張嫂子也道,「可不是,跟他家禮尚往來,從來都是厚禮去薄禮來,恨不得天上過隻大雁都要拔根毛下來,就說你們兩口子有傷那會兒吧,她家養了二十幾隻雞,每日都要撿上最少十幾隻雞蛋,卻從沒舍得衝一碗雞蛋水端過來。」


    瑞雪歎氣,笑道,「反正我也還過她的人情了,互不相欠,以後臉麵上能過的去就好了。」


    張大河夫妻點頭,三人又說了幾句閑話,議定明日還是張家夫妻去看店之後,瑞雪就回了家,一夜無話。


    第二日一早起來,趙豐年明顯氣色好了許多,穿了長衫去他的「花園」慢慢走了兩圈兒,瑞雪心裏歡喜,現剁了餡子給他包了一大碗餛飩,混上一勺辣椒油,直辣的趙豐年滿頭大汗,又不肯停口,平日清冷淡然的臉上也蒙上了一層紅暈,惹得瑞雪偷笑。


    十月初的秋風雖有涼意,但是卻跑動的很是勤快,一晚上就把昨日的土坯吹得幹透,瑞雪想著今日家中忙亂,怕擾了趙豐年歇息,就送了他到張嫂子家,左右張家夫妻都在碼頭,家中無人,也算是替他們看家了。


    高福全帶著幾個幫工陸續上得門來,開始與瑞雪一起按照圖紙,七嘴八舌研究著盤起炕來,瑞雪仔細講著煙氣要如何回環,眾人上手搭建土坯橋,居然很快就摸到了頭緒。往往事情就是這樣,看著艱難無比,實際做起來卻簡單很多。


    因為內室在堂屋裏側,又不能在堂屋裏搭灶台,瑞雪索性就讓高福全帶人在西邊山牆上掏了個洞,搭個小巧的土灶,平日燒水或者燉煮個東西都方便,煙氣也可以順利進到炕洞裏,最後再返回煙囪冒出去。


    翠娘忙著縫被子,午飯瑞雪就自己張羅著做了個白菜肉丸湯和土豆絲炒韭菜,蒸了一大陶盆粳米飯,吃得眾人連呼過癮。


    下午時,眾人又抹了黃泥炕麵,就在小土灶底下燒了一捆包穀杆,看著煙囪裏徐徐冒出的青煙,都覺極有成就感。


    瑞雪笑道,「這也是門手藝,學會了起碼給丈母娘家盤上一鋪,也能換隻肥雞吃。」


    眾人都笑了起來,心裏倒真把這話聽了進去,後來甚至在丈母娘家的村子裏接了幾個活計,小賺了百十文錢,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瑞雪堅持要給眾人發工錢,卻被眾人一再推拒,無奈之下,就把剩下的七八斤肉,分得盡量均勻了,每人送了一條。


    眾人這兩日在此吃的又飽又香,心裏也暗自遺憾妻兒們未曾吃到,如今,見瑞雪這般誠心相謝,也就半推半就提著回去了,喜滋滋的盤算著,這肉夠肥,起碼能榨出兩大碗葷油,剩下的油梭子也能燉個菜吃,讓家裏的孩子也香香嘴巴。


    瑞雪抱了木絆子一邊哄著二壯和三丫頭講故事,一邊不停的燒著土灶,又打開窗戶放出屋子裏的潮氣,直折騰到日落西山,居然也把土炕燒得半幹。


    趙豐年回來時,屋中已經收拾得幹幹淨淨了,平日寫字的桌子被挪到了近門處,南窗下是一鋪兩米寬四米長的半截炕,抹著黃泥,看上去平坦粗糙,但是卻自有一股暖意。


    瑞雪見他愣神,還以為他是嫌髒,就笑道,「等明日徹底燒幹了,撲上草席,釘上木板炕沿兒,看上去就比這規整多了,掌櫃的先忍一日吧。」


    趙豐年死死壓著心裏的感動歡喜,不想要它們泛濫,可惜卻事與願違。


    要知道,哪怕當初他認為那婦人疼他入骨,也不過就是偶爾下廚給他熬上一碗湯,可是這個他傷重愈死時娶回的女子,居然對她這般真心,每日精心變著花樣兒的做菜,就為了自己能多吃一口,日日起早貪黑、拋頭露麵開鋪子,也從不說一聲辛苦,自己染了風寒,她就立刻聚了人手忙碌兩日,隻為了盤上一鋪睡著熱乎的大炕!


    他,何其無辜,沒有半點兒錯處,卻要承受一個人二十年的恨意?而他又是何其幸運,可以在最落魄的時候,能得這樣的女子傾心相待?


    瑞雪正彎腰去摸炕麵,想著明日要托張大河再燒上半日,卻突覺身後有人靠近,剛剛直起腰,就被一個清瘦卻也寬闊的胸膛圈了起來,耳邊是趙豐年斷續粗重的哽咽聲,她驚得一時僵住不敢動,好半晌才反應過來,臉色驀然紅透,想要開口說話之時,卻覺脖頸一片濕熱……


    淚?是這個清冷孤高,俊秀不凡的男子的眼淚,是這個明明心地純良卻偏要裝作惡毒的男子眼淚,是這個她名義上的夫主,與她相依為命生活的男子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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