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倚在門上,抬頭望著天邊殘月,吹著半暖的夜風,久久沒有出聲,終究還是她過於奢望了嗎,不過就是要個相互依靠的人,要個平靜安寧的日子,就這麽難嗎?


    趙豐年坐在炕桌前,擺弄著筆墨,提筆懸腕,卻不知寫些什麽好,想了半晌,還是放下毛筆,開了炕櫃,拿出那隻紅木小箱子和賬本,端正放到自己對麵,想著一會兒瑞雪進來必定要理賬,他就等著那時候說句軟話吧。


    可惜,他左等右等,硯台裏的墨跡都幹了,還是不見人回來,他突然就謊了神,她不會是尋了短見吧?


    不,不,她那般堅強的女子,可不是這麽心窄的人。他這般安慰自己,跳下地,就衝出了裏屋門,沒想到卻與正低頭進來的瑞雪撞了個正著,瑞雪後退兩步,驚問,「怎麽了,出了何事?」


    趙豐年見她身上並沒有什麽異樣,心裏長長鬆了口氣,轉身往回就走,惹得瑞雪有些莫名其妙,低頭掃過他的腳下時,卻突然愣了,心下有那麽一角開始發軟,也許她在這個人心裏還是有些重量的,隻是這重量,比那改嫁女子輕許多……


    趙豐年上了炕,重新磨墨,心裏思慮著要如何開口,抬眼卻見瑞雪抱了炕尾的被子鋪在了對麵的木床上,空閑好久的木床因為迎來了久違的主人,歡喜的吱嘎有聲,直刺的趙豐年心頭火起,「你這是做什麽?」


    瑞雪扭頭淡淡掃了他一眼,沒有說話,繼續低頭忙碌。


    趙豐年驚覺口氣太硬,連忙緩了一緩,說道,「那床久不住人,太過寒涼了。」


    瑞雪還是沒有理會他,趙豐年有些急了,又問道,「你不理賬了嗎?」


    被褥鋪好,瑞雪就坐了上去,隨手放下床帳,解衣躺下,輕輕扔出一句,「和離書寫好就放在桌子上,明早我再抄一份。」


    趙豐年立刻就摔了筆,「什麽和離書,我絕對不會寫!」


    瑞雪把臉往被子裏埋了埋,鼻間嗅著床帳上淡淡的黴味,還是沒有答上一句。


    趙豐年久等不到回應,惱怒不已,伸手拽了被褥,一口吹滅油燈,也脫衣進了被窩,腦子裏翻來覆去就是那和離兩字,心裏焦躁難安。


    和離是什麽,是夫妻兩人好聚好散,是他以後再也見不到這個女子,是再也吃不到她做的飯菜,是再也不能牽著她的手安睡,是生死徘徊再無人在他耳邊呼喚,是再也沒有人傾心相待……


    幽靜黑暗的屋子裏,半點聲息都無,也許是失去的可怕,也許是這種靜謐讓他莫名安心,他終於說出了深埋在心底的舊事。


    「那日酒樓裏眾人提起的趙家,你可還記得?我就是……他們口中下落不明的趙家大公子,從小在蜜水裏泡大,嚴父慈母,兄友弟恭,羨煞多少人。但是,接掌家主前一夜,向來慈愛的母親騙我喝了巨毒,原來我親母是青樓名妓,因為生出我後投河自盡,父親逼迫她假稱有孕,給了我嫡子的身份,如今為了她的親子掌權,才揭破了真相。我被運去沉河時,吞了保命丹,僥幸不死,流落此處被救醒,本想安靜了此殘生,卻娶了你……」


    他越說越覺心裏輕快,索性也不再隱瞞半點兒,「不管你相不相信,那日我之所以病發,不是為了湘雲改嫁,是因為……待我如親子的師傅冤死,我父嚴厲,從未誇讚過我一句,隻有師傅手把手教我盤賬,教我生意,結果他去死得如此淒慘。」


    想著往日種種,他心頭悲憤又起,隻覺血脈裏的餘毒又有不穩,連忙運功竭力壓下,終於平複時,還是未聽得瑞雪回應,忍不住長歎一聲,「今日是我言語有失,惹你傷心了,你這樣的好女子,就算武國最好的男子也配得上,嫁給我這樣出身卑賤的病秧子,太委屈你了,可是我絕對不會與你和離,你怨我也好,恨我也好,我都不會改主意。」


    他雖然極力壓抑著,但聲音裏依然帶著些微的顫抖,一字一句敲在瑞雪的心頭,剛剛就已經軟下的那一角,漸漸帶累得整顆心都融化了,怪不得他無論多歡喜的時刻,眼底都有一絲冰寒存在,怪不得他身上總好似與人隔著一層疏離,原來,經曆過這些背叛、傷痛……


    「為何今日見得那些謝禮,就懷疑我的清白?」


    趙豐年聽得瑞雪終於出聲回應,立刻翻身爬起,答道,「那謝禮裏有兩匹細棉布,男子送女子此物,是為逾矩,隱有私通……嗯……」他說到一半,猛然想起平日瑞雪常有不知習俗的時候,於是改口問道,「你不知道這規矩?」


    「自然不知。」瑞雪眉間輕輕皺了起來,心底懊惱,她早該想到,姓楚的送禮必定沒安好心!


    「這送禮的楚公子,我隻見過兩麵,第一次在碼頭鋪子,第二次就是上元節那晚,他給我指了去田府的路。這幾日他遇到難事,我替他想了個法子解決,這才送禮上門,至於為何謝禮裏有逾矩之物,我也不知。」


    這是在解釋那人來曆?那是不是表示她已經不生氣了?趙豐年的眉頭忍不住鬆了開來,再次低聲賠罪,「今日是我莽撞了,以後……不會如此了。」


    瑞雪想起他剛才說的那些話,仿似對身世極在意,倒好似怕她嫌棄一般,於是又開口道,「我跟你成親之時,你隻有一架破屋和半瓢包穀麵兒,恐怕天下沒有比你更窮困之人了。我若是看重錢財家世,早就離你而去了,自然也不必吃這麽多辛苦,日夜擔心你突然……罷了,我看重的是我們之間互相信賴,一起互相扶持走過來的情義。至於,母親是青樓出身也好,是皇家貴女也罷,你都是她的兒子,我是她的兒媳,這事實改變不了,自然也不可嫌棄。」


    趙豐年聽著她淺淺淡淡的聲音,說出的話卻萬般暖心,雙手抓緊了被子,好似這樣就更添幾分力氣一般,「娘親……是為了逼迫我爹抱我回府才跳河自盡的,她不想……因為她的出身,讓我蒙羞。」


    可憐天下父母心,瑞雪想起自己的爹娘,心下也是泛酸,等她老了,如若真在黃泉相遇,爹娘應該不會怪她吧,作為姐姐、女兒,她真的盡力了。


    「以後年節,提醒我供奉婆婆的牌位,擺祭品祭奠,這裏的習俗我不熟。」


    「嗯。」趙豐年應了,輕輕躺下,伸手摸摸旁邊的空處,扭頭又去看木床上的瑞雪,依然沒有起身搬回來的跡象,忍不住問道,「你還在生氣?搬到炕上來吧,那裏涼。」


    如此小心翼翼、微微求懇的語氣,難得從這個倔強驕傲的男子嘴裏說出來,但瑞雪卻還是不打算太過輕易的原諒他,隻是翻了個身,淡淡回道,「再一再二不再三,這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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