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稟王爺,北郊的拓土碑牌邊已找到王妃的座騎,河堤旁的茫草原上,找到王妃的足跡,梁總管已帶人尋跡追去!”


    平王府外,關長天領著一行騎兵護衛,他一身未換的新郎紅衣,聽到屬下回稟的消息後,正要策馬趕去,卻見前方三個王府侍衛策馬疾至。


    “是梁總管派來回稟的人。”


    “王爺,這是在坡道下發現的紅色嫁衣碎片,還有……染血的芒草!”


    三人來到關長天跟前,其中一人趕緊下馬,上呈手中的東西。


    “芒草染血?!楚茵受傷了——”關長天大驚,不待一旁護衛轉呈,他策馬上前,直接抓過部下要捧上的物品檢視。“這確實是楚茵身上的嫁衣!”


    上頭還鑲著獨特的珠寶玉石,有一部份是皇室的賞賜,民間難見。


    “這上頭的血——”他雙目震瞠,黑血?!“楚茵中毒了?”


    關長天握緊手中茫草,想起她可能遇上的凶險,心整個揪懸起!


    誰要毒殺她?是王府中還是跑出府外時出事了?她如此柔弱,沒人保護在旁,要殺她何需用毒,難道……一個猛然掠過腦海的畫麵!


    今夜在房中受他錯責時,她麵容驚駭無措,始終欲言又止,當時的她神態惶恐、麵容蒼白,盛怒下的他未及留心,難道在王府內就中毒了?!


    “稟王爺,王妃足跡混亂,但從黑血的跡印判斷,王妃從茫草原中走向……瀑汨河。”


    “瀑汨河?!”


    “王爺——”


    “快——眾人快追上保護!”


    在護衛們來不及反應時,關長天瞬間策馬衝出,朝瀑汨河飛馳而去,慌得眾人趕緊跟上!


    四年後,瀑汨河上遊處,一個頎長峻偉的身影負手昂立在峰丘上,居高臨下,更顯男子那份天生尊貴的懾人氣態。


    一襲雙肩織繡著淺金圖騰的深色披風,在夜風中揚飛,鑿刻般的剛俊麵龐,精炯雙目看著下方,洶湧激浪的河濤,盡在兩旁巨岩堆砌出的河岸內,像一條舞爪翻騰的小怒龍,朝前方激奔。


    雨後的秋夜,風回蕩林的蕭颯聲,更添一分刺耳的淒瑟,望著凶險狂濤的瀑河,他的心緒也跟著翻湧。


    “愁腸已斷無由醉。酒……未到,先……成淚。”


    在汴讚城那一夜的重逢後,腦海拂不去的,始終是終於抬首麵對他,不一樣的麵容,卻有一雙不容錯認的哀傷清眸,低顫的聲,珠淚淌落。


    “平王爺,請你高抬貴手,放過峒武幫,也放過……孟楚茵吧!”


    “如今的你,對我是氣、是恨,還是……怕?”


    想起化身雲竇開的她,對他表現出的態度,嬉皮笑臉的帶著幾分不太敢靠近的懼怕,對一個江湖市井之人來說,這樣的態度他熟悉,那是平民百姓見到皇室權貴又帶著幾分敬而遠之的反應。


    如今,那份畏怯和拚命想拉開的距離,讓他清楚了解,她對他是真的懼怕,更想擺脫屬於他的一切!


    她不願見他!不想靠近他!


    關長天深凜起眸,雙眉斂鎖,背在身後的手也不禁握緊。


    曾經,她的世界隻有他,她的喜怒哀樂以他為主,她的心、她的眼隻看著他……


    四年前,他趕到『瀑汨河』,一切已都太晚,看著下方噬人般急漩的凶險,想起身中劇毒的她曾在這樣的怒流中痛苦掙紮,關長天驀閉上眼。


    “……人盡皆知『瀑汨河』的洶湧激烈,據說王妃落水時身中劇毒,再加上秋季的冰冷,王爺可知道這會是一個怎麽樣的痛和折磨,沒有一個正常人受得了——”


    “楚茵……”


    以雲竇開的身份對他怒吼,但,這是她心底對他的呐喊吧!


    “我總是傷你嗎?”當年傷她,如今更重傷身為雲竇開的她,他知道,那夜令她負傷不輕。


    曾經他以為這一輩子再也看不到那記憶中的清璨雙瞳,哪怕是落淚,甚至那雙眼對他流露出的,是他不曾見過的掙紮與傷痛……


    “無論現在的你對我是氣、是恨,還是怕,本王隻知道你屬於我。”他緩緩再睜開的眼,沉定的精茫炯烈。“不管任何阻撓,你孟楚茵是我關長天的人,誰都不能改變,連你自己都不能!”


    失去她的這四年,他並沒有意想中的悲慟,隻有初時的震驚,甚至不真實,對她的死,他怎麽都無法感覺到那份真實。


    從她十一歲進府,他照顧她成長、教導她一切,直到她身亡瀑汨河。


    知道她逝去的那一瞬間,過往像都離他遠去,那五年的生活與情感忽然從他生命中特別抽出,繼而一幕幕淡掉。


    他命人將在府中的一切全部抹去,她的院落、她的生活用品、她所存在的全部,一切都從平王府中抹去,禁止下人再談起她,重新回到沒有她時的生活,而這些也讓焰楓氣到好一段時間不再與他見麵。


    很快的,一切都如常的步入正軌,隻有一樣他不懂,為什麽日子對他再也沒有感覺?


    三餐、吃喝,他感覺不到味道,烈酒也感覺不到那醉的滋味,甚至時光的流動,四季、白晝、黑夜,在他感覺中似乎是全消失了,但,他沒想過要去『想』為什麽會這樣,隻是過著他認定的『如常』日子。


    半年前,宮內一個退隱的老禦醫,見他五官形色,竟說他心病根重,再不想辦法解開,心魔將會令他積鬱成疾,以他修練的武學會導致走火入魔!


    心病?!指的是什麽?要有掛心之事才有心病,而他心中什麽事嗎?


    直至楚茵的繡緞忽然出現在他眼前,他的手顫抖的摸著那麵繡緞,在知道這是一麵新繡緞時,時間的流動與感覺忽又回來,渾身血脈流著焚燒起的烈焰,一個人的思念竟可以瞬間燒得如此濃熾!


    他的茵兒還活著!一股想狠狠擁她入懷的渴切!馨軟的身軀、靈秀的俏顏,一顰一笑,純真、可愛、活潑的,每一分都是他關長天的。


    沒有她的日子,他過了四年,卻在發現她還活著時,他竟一天、一刻都再也過不下去!


    他不解為何如此?!焰楓冷嘲他;已經沒救了,連『行屍走肉』都不懂!


    『行屍走肉』?他過了四年不知感覺的生活就是所謂的『行屍走肉』嗎?


    為什麽?她在他心中占了如此重要的地位嗎?


    “紅花靈氣蘊化的少女天意命定我關長天,誰都不能奪走,哪怕是仙者也別想奪走你!”他深吸一口氣,平抑著從知道她還活著時,每想起,體內的血就像翻湧般激湃。


    想起在汴讚城處處顯現出仙者出手的跡象,關長天雙目微眯,眸茫沉斂。


    “何謂仙?”猝然的,他低喃的問出這句蘭若秋在當年問他的話。


    四年前的大婚之夜楚茵出事後,某天夜裏蘭若秋忽來到平王府。


    “何謂仙?”


    麵對眼前與他同齡,外在、性格卻徹底南轅北轍的俊麗男子,關長天眸瞳淡凜,對他貫有的冷漠,來人像欣賞般,悠笑不減。


    “長生不老、帶有神通,還是乘雲駕霧、飛天遁地,就叫『仙』?”蘭若秋帶著戲謔的口吻。“自古人們便喜歡臆造編織無數的離奇曲折,立一段傳說給想要顯要的人,供後世膜拜。”


    “你想說什麽?”


    “紫晉軒朝的仙者傳說,源自數百年前,但你可知,仙者本身已存在千年。”對方獨魅的雙眉挑揚。“仙與魔不過一線之隔,有誰知道所謂的『仙』,未成道前,實際是否為魔呢!”


    “重要嗎?”


    “紫晉軒朝的仙者,步入修仙之道,初時行的是,以暴製暴,以殺抑殺;製裁暴虐無道之君,殺萬惡不赦之人,嫉惡如仇的她確實為萬民而做,早期的百姓稱她為濺血的魔仙!”


    “你左監相夜訪的目的就來談仙者傳說嗎?”他與蘭若秋向來不對盤。


    “平王爺不該忘了,當年我們連手暗算仙者,至今無人知曉紫晉軒朝的仙者已失蹤多年。”


    關長天冷笑。“本王不過念在一場情誼送了你左監相金褐色的五媧岩,你癡戀自己的師父,想如何做,甚至冒犯徑行逆倫之事,不是本王能左右。”


    “以你小平王之能,很清楚本相取五媧岩的用意,會願意相助,不就為想解決在軒朝內一個能牽製你的麻煩嗎?更何況,金褐色五媧岩若非你小平王親自灌了武罡浩氣,還不見得能發揮這麽大的功效”


    “別告訴本王,你蘭少相專門在多年後上門翻舊事。”


    “仙者的能力超乎你我的想象,如非一場意外被你我連手牽製,在這世間,想製住仙者,難如登天。”


    蘭若秋忽揚唇一笑,充滿玄機的道:


    “你傷了她最重要的寶物,她不會放過我這個徒弟,也絕不會放過你。”


    對蘭若秋的話他疑惑蹙眉,對方卻又是詭秘一笑。


    “本相欠你小平王和你的小王妃一事與一情,總有一天,你必找上我討回。”


    “王爺。”


    “有消息了?”關長天回首看著恭敬跪在身後的屬下。


    “是的,蘭少相人在『宵城』。”


    “『宵城』。”夜風中,冷峻雙眉沉斂道:“本王確實該找你蘭若秋討回這一事與一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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