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阿諾丟下一句“有看不懂的來問我”就慢悠悠繞進了一眼望不到頭的書海裏,沒了蹤影。


    三個人來到最近的金色書架前,這裏看起來放置的全都是與魔法史有關的書籍。


    林維對這些書裏的東西自然是聞所未聞的,他聳聳肩,告訴斷諭:“我是普通人出身,不懂得這些,你來選吧。”


    於是,寂靜的殿堂裏,林維輕聲念出書名:“《魔法的兩次衰落》、《騎士時代》、《曙光之戰與荊棘花王朝》、《魔法協會的一千年》、《黑暗魔法時代》......”


    一連念了許多,斷諭都未出聲,而林維也有些疑惑,之前念過的這些書籍,聽名字雖然都是曆史,但都是截取曆史中的某一段,沒有一個像是對整個魔法曆史的敘述。


    他在某一刻抬起頭,忽然在書架的頂端看到了一排黑色的書脊,書脊上的字是都是略顯暗淡的銀灰色,是同一本書的不同分卷,每一卷書都厚得嚇人,書脊看起來和自己的手掌一樣寬。


    林維喃喃念出了那本書的名字:“《時光手劄》......”


    話音剛落不久,就聽斷諭道:“選這個。”


    然而,林維伸手取書的時候,尷尬的事情發生了。


    踮起腳的林維發現自己並不能夠到這本書。


    而且,就算是跳起來,因為書本太過沉重,一下子也弄不下來。


    林維隻得實話實說:“它放的有點高......”


    目前比林維要高上不少的斷諭走了過來,問道:“第一卷在哪。”


    林維再次伸出手,堪堪摸到第一卷下麵的架板。


    接著,斷諭的手伸了過來。


    他微涼的掌心輕輕擦過林維的手背,然後往上,輕而易舉地取下了那本《時光手劄》。


    林維收回手,對於剛剛不經意間的觸碰有些不自在。


    他在禮節森嚴的公爵府中長大,後來成為魔法師後更是少與人接觸,本來就不習慣別人的觸碰。


    尤其當這個人是斷諭的時候。


    在上輩子的他眼裏,斷諭這個人,從開始到結束,從頭到腳,都隻意味著一種東西。


    ——危險!


    這種意味即使是現在也並未完全消失,因而剛剛的那一刻,猝不及防的林維甚至有些顫栗。


    他想起了曾經在戰場上,斷諭輕描淡寫便殺死一片又一片他的召喚物的時候。


    召喚物自然是都與他有靈魂契約的,也就是說,斷諭每次出手,都像是直接在他靈魂上劃下一刀。


    但是呢,他對於斷諭,又是有著一些愧疚的。


    林維自少年起便進入了帝國的魔法軍團,他忠誠於帝國,可也知道,那場戰爭根本就是帝國一廂情願地挑起來,浮空之都被毀後,魔法世界才後知後覺地開始了反擊,那時剛剛穿上白袍的斷諭,也隻是因為現任魔法協會會長身死,才接任了這個位置。


    斷諭最終身死,也是死在自己那張同歸於盡的禁咒卷軸“鎔金”裏。


    因此,即使做了多年敵人,林維對斷諭也沒有恨意,甚至有些懼怕,重活一世之後,看著斷諭,又總是有幾分心虛。


    林維隻得歎氣,活了不少年攢下的那麽一點良心,似乎都給了這個家夥。


    漆黑封麵的《時光手劄》送到了林維的手裏,他才回過神來,好奇地打開厚重的封皮,隻見扉頁是這樣幾行字:


    黑暗時代中,諸多咒語、典籍散佚,自魔法起源至黑暗時代,數千年魔法成果蕩然無存。


    曙光之戰雖然勝利,魔法傳承仍然難以繼續。


    而我困守星辰塔中,所能做惟有將畢生所知記於書中,使魔法一脈,不至遺忘過往。


    ——艾撒·伊維斯


    過了許久,不知去了哪裏的老阿諾慢慢悠悠再從一排排書架中繞回來的時候,正看見這樣一幕:


    紅頭發的小姑娘半倚在書架上,翻看著一本《騎士時代》,兩個男孩子則靠著書架,並肩坐在地板上,黑頭發的那個捧著一本厚書,正.念給身邊的人聽,屬於少年人的聲音清透柔軟:


    “在最初的魔法體係中,隻分為光明、黑暗、自然三係......人族魔法天賦薄弱,活動範圍僅限於大陸東岸,與此同時,魔獸散布於大陸各處,精靈族聚居於中央森林,龍族占據海外島嶼,矮人隱匿於山脈......”


    熟悉的語句喚起了老阿諾的記憶,正在被念的是第一卷《時光手劄》無疑了,這可是講述黑暗時代之前大陸曆史與風貌的唯一一本珍貴典籍,手劄後來的那些卷,便都是後世魔法師們記錄的魔法艱難生存下來之後的曆史了——聽說占星塔正在編寫著第八卷來著?


    老阿諾看著三個年輕的小家夥,聽著林維念書的聲音,眯著眼睛晃了晃已經長滿了雪白頭發的腦袋,似乎又回到了自己跟他們同一個年紀時,在這裏看書的畫麵,不由得在心裏暗暗感歎:年輕真好啊......


    而正在念書的林維,心中也在暗暗感歎,從這一卷書中,他所窺見的魔法世界波瀾壯闊的曾經,與曲折起伏的命運,不知比帝國藏書室裏那些滿是歌功頌德的《帕蒂斯一世》《亞斯蘭帝國開國史》要精彩多少倍。


    林維念完一段,抬眼看了看身邊的斷諭,隻見他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閉上了那雙並無什麽實際作用的暗金色眼眸,再悄悄用精神力看了看周圍,發現這家夥竟然連精神力也收回去了。


    “喂,”林維抬起胳膊肘碰了碰斷諭,“你還在聽嗎?”


    斷諭轉頭向他的方向,一縷發絲不經意間滑落肩頭:“在聽。”


    林維一邊努力把又快要黏到斷諭身上的眼珠子收回來,一邊撇了撇嘴道:“都以為你睡著了。”


    斷諭似乎是輕輕笑了一下,道:“沒有。”


    此時,在斷諭收回精神力的感知世界裏,除了一片濃稠的漆黑,就隻有那個清透柔軟的聲音,在停頓了一會兒之後,再次開始緩緩念讀:


    “在那時,豐饒繁榮的大陸上,隻有西部的死亡沼澤是生機斷絕的禁地,傳說死沼的深處供奉著黑暗女神卡塔娜菲亞的神像,隻有黑暗法師與亡靈生物可以入內......”


    他忽然有種感覺,雖然身處黑暗之中,眼前卻看到了光亮。


    然而,在遠離大陸的魔法學院中光陰悠長,氛圍寧靜的同時,大陸中央的帝都、皇宮,卻充滿了並不輕鬆的氣息。


    議事廳的首座上,是頭發花白,體型微胖的帝國皇帝,雖然仍舊能每天處理完該有的政事,鬆弛的臉頰和略微蹣跚的步履卻出賣了他的老態。


    “蒂迪斯家的長子被魔法學院選中了?”


    老皇帝看著新呈上來的消息,眉頭略微皺起。


    在這位帝國老主人的右手邊,是他深紅色頭發的大兒子,近些年帝國的諸多事務,他已經逐漸接手,在加上他一向冷厲鐵血的作風,雖然不討貴族們的喜歡,卻在大臣中頗具威望。


    隻見他冷哼一聲,道:“蒂迪斯家顯然已經不願再為帝國服務。”


    這話說得狠厲,議事廳中一時無人接話。


    良久,卻是老皇帝擺擺手,道:“蒂迪斯家為帝國效忠已久,大公爵至今還在帝國邊境未歸,長子的事情多半隻是意外罷了。”


    大皇子眯了眯狹長的眼眸,除此之外,沒有什麽其它表情,也不再談論這個話題。


    議事廳的聲音,便又漸漸轉移到拓寬河道與擴建帝都等等增加帝國威儀的事情上去了。


    傍晚將至,風中帶了些涼意,剛邁出議事廳的老皇帝吹了涼風,忽然咳嗽起來。


    便有侍女急急地為他加上衣服,又過許久,他的臉色才恢複了正常。


    回到日常起居的宮殿之後,皇後立刻端上了精致的、熱氣騰騰的菜肴,麵對著這些,老皇帝卻並沒有什麽胃口。


    他的目光放在皇後已經顯現出些許衰老的麵龐上,長長歎了一口氣。


    “伊西斯,我們都老啦......”


    皇後一邊細心地為他布著菜,一邊回應道:“陛下,您現在想這個,還有些過早。”


    老皇帝緩緩搖搖頭:“我已經感覺到,沒有精力來處理帝國這麽多事務了。”


    皇後微笑著:“您不是說,我們的長子已經可以獨當一麵了嗎?”


    “他......”老皇帝闔上雙目,他的眼睛下已經有了垂墜與腫脹,許久才繼續說道:“他確實是一個有野心與遠見的繼承人......”


    餘下的話,老皇帝沒有說完,隻是在心裏蔓延出了長長的陰翳。


    隻不過,眼下帝國正是繁榮的盛世,周圍的敵人皆已順服,以長子的性格,怎麽能忍受毫無功業可建的一輩子呢?


    除了高高懸在帝都頭頂的那座魔法城市,放眼大陸,又還有什麽具有威脅的勢力呢?


    可是那座城市的主意,豈是可以輕易打的?


    他心中千萬般思緒,最終也隻能化為一句無奈的歎息:“伊西斯,我不放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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