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在這裏頭?」澹台浚聽出她話中有話,「如今呢?」


    「我也不知道……」董慕妍歎了口氣,「大概是被誰偷走了。」


    四下霎時無聲,所有的人心跳都似乎慢了半拍。


    「大姊姊!」董慕麗然叫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莫非在暗示玉佩是我們偷的?」


    「我可沒這麽說。」董慕妍隻繼續道:「蓮心不在,等她回來,我要好好問問。」


    「大姊姊,你是故意的吧?」董慕麗惱怒道:「當著澹台公子的麵故意弄這一出,像是我們苛待了你般!你平素那跋扈的樣兒,誰敢欺負你的啊?那日在永安寺澹台公子也親眼瞧見的,為了一個香囊,你就對妹妹我那般霸道,這府裏誰不怕你」


    「當著澹台公子的麵?」董慕妍淡笑道:「二妹妹,你發現了沒有,這話你已經說了兩遍了,怎麽你這般在意澹台公子的有法?他與你又沒有關係,當不當著他的麵,與你何幹?」


    「你……」董慕麗被截中心思,登時雙頰通紅,一時語塞。


    這姊妹倆言語針鋒相對,澹台浚在一旁也不知該勸還是不勸,若勸了,反而把自己攪了進去。今日他來董家的唯一目的就是退婚,他料想過此事沒那麽簡單就能了結,卻沒料到其中牽絆遠比他想像的錯綜複雜。


    「公子,」董慕妍對他道:「今日真不巧,玉佩改天我尋著了再派人送到府上吧。」


    「不急,」澹台浚微微一笑,「大小姐若尋著了,什麽時候送來都可以。」


    若是慶姨娘母女真的苛待了董慕妍,大概千算萬算,都沒想到他竟會自到這北院來吧?一踏進院門,看到這裏如此潦落,自然什麽都明白了。


    不過董老太太也奇怪,想來她年紀大了,不太出房走動,否則親孫女的住所冷清得像雪洞一般,她會不知曉?倘若知曉了,還建議客人到這北院來小坐,豈不是家醜外揚?


    澹台浚隻覺得這董家上下古怪得很,決定退婚真是明智之舉,往後可以省去許多麻煩。


    不過,他對董慕妍忽生一絲愧疚。


    本來,他這婚退得理直氣壯,鐵石心腸地直想斬斷牽扯,與董家再無半分瓜慕,但現下看到她這等境遇,雖與他沒有半點關係,卻多少多了分牽掛。


    他一直提醒自己,不要當一個心軟的人,徒增的同情會壞了許多事。


    然而他的胸中,還是太多慈悲。


    董老太太習慣晩間茹素,倒不是因為信佛,她年輕時吃過些苦,直到現在仍不忘提醒自己,如今的富貴是從苦中來。


    她也不勉強兒孫們與她一道用晩,因知曉年輕人須得吃些葷肉才有精神,對於往昔的紀念,她獨自記在心裏也就罷了。


    「澹台公子回去了?」喝了一口青菜湯,董老太太不疾不徐地問道。


    「回去了。」一旁布菜的金嬤嬤回答,「二小姐哭哭啼啼的,覺得在澹台公子跟前丟了顏麵,正跟慶姨娘鬧呢。」


    「她們母女也太愛使小手段了,」董老太太淺笑道:「今天終於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她們沒料到澹台公子會到北院去,一時慌了手腳。」金嬤嬤笑道:「匆匆忙忙撥了幾個奴婢過去,可那北院如此寒磣,澹台公子一看便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明白了就好,」似乎一切都在董老太太預料之中,「也不枉我這一番安排,他若從此憐憫了慕妍,這退婚之事也一定會有轉機。」


    「老太太還是最疼大小姐的。」金嬤嬤道:「可為什麽不挑明了呢?讓大小姐在北院獨自住著,如今她奶娘也沒了,誰看了不覺得可憐……」


    「慕妍是長房長女,從小我最看重她,覺得她將來定有大岀息。」董老太太道:「可惜她娘在世的時候一直寵著她,整個人太嬌慣了,我們董家女兒可不能如此!別說將來商鋪的事會不會讓她接手,就算是真的嫁了人,在夫家若沒些本領也穩不住啊!」


    「老太太是在磨練大小姐啊。」金嬤嬤恍然大悟。


    「我也是過來來人,」董老太太感慨道:「從前在家當閨女的時候,我也是被爹娘寵著,向來任性慣了。可後來嫁了人,夫家的生意我要幫襯,夫家的親戚我要照顧,夫君娶的姨娘我也要管束,這上上下下事情多得惱人,我若是個沒遠見、沒心性的,哪裏能熬到現在兒孫滿堂。」


    「家大業大,確實比一般平民小戶要操心許多。」金嬤嬤頷首。


    「慕妍若沒個曆練,這輩子有苦頭吃的。」董老太太道:「澹台家,我一定會設法讓她嫁進去的!可嫁進去之後呢?自己的日子,到底要她自己操心才是啊!」


    「不過二小姐也對澹台公子動了心思,慶姨娘又在一旁襄助,」金嬤嬤凝眉道:「大小姐一個人怕對付不過來。」


    「慶姨娘母女終歸是庶岀,平素小家子氣,眼皮子也淺,澹台家斷不會娶這樣的妻室。」董老太太搖頭道:「不是我偏心,慕麗是上不了台麵的,為了她好,我也不想她將來自取其辱。」


    「那……老太太的意思,是讓奴婢去勸一勸慶姨娘母女?」金嬤嬤不太明白。


    「勸得動嗎?」董老太太再度搖頭,「一個個心比天高,你如何勸呢?倒不如就讓她們撞一回南牆,大概就能自己回頭了。不過也得小心些,別讓她們撞得頭破血流,咱們董家也丟不起這個人。」


    「奴婢懂了,」金嬤嬤點頭,「奴婢會在暗中盯緊,事情若到了緊要處,奴婢再提醒。」


    「咱們就在一旁看著,」董老太太道:「不過千算萬算,也終有遺漏,慕妍的奶娘怎麽就忽然走了呢……」


    「她有哮症的事,咱們一直不知情,是奴婢疏忽了。」金嬤嬤亦感驚惜,「奴婢已經給了蓮心一大筆銀子,隻盼能多些慰藉吧。」


    「我一直不岀麵,就是希望慕妍吃了苦能真正堅韌起來,想必她奶娘這事對她已有觸動。」董老太太語重心長道:「若她從此長了誌氣,也不枉這一年來受的磨難。」


    湯沒了,金嬤嬤又添上一碗,湯匙碰著碗,發出細細的清脆之聲,金嬤嬤沒再多言語。


    今夜特別寒冷,董慕妍猶豫再三,忍不住在爐中燃了銀霜炭,周身終於暖和了些。


    這銀霜炭果然是好東西,沒一點兒嗆鼻的氣味,難怪這一簍子價值不菲,還連累於氏害了性命。


    董慕妍覺得自己很自私,若她肯早一點融入這個現實,不要老想著逃到江左去,早一點與慶姨娘母女鬥一鬥,或許於氏就不會死。


    她想當一個好人,但像現在這般,隻能算討厭的「老好人」,她其實最看不起這樣的人,可為何自已卻成了這般?


    說到底,還是她太懦弱,這讓她覺得罪惡。


    屋外很大,忽然,隱約聽得「吱」的一聲,似乎門扉輕啟。這麽晚了,會是誰?她的幻聽嗎?


    「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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