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來高高在上,此刻卻低聲下氣,字字真誠,聽得她耳朵一陣發燙,彷佛有什麽鑽進了心尖,灼中要害,彷佛冰河解凍,她所有的衿持瞬間崩塌。


    都已經到了這個分上,她還有什麽可裝的?台階他已給她砌在腳下,隻要順階而下,不論麵子上還是心裏,都圓滿了。


    她露出甜甜笑容,「一直念叨著想去看永安寺的梅花,擇個日子,咱們就一同去看看吧。」


    她終於……答應了?


    澹台浚微微一笑,提著一口氣總算抒發出來。難得心裏如此緊張,從前遇到再大的事情也不曾有過如此心情,如今終於體會到什麽叫「膽怯」。


    昨夜醒來,看到枕邊躺著她,初時他心中一驚,但隨即便明白肯定有人設了局。他也不是沒想過逃脫,然而終還是若無其事地躺下了。


    雖然被算計了,但他掉在這陷阱裏卻沒覺得憤怒不甘,反而甘於紅帳被暖和四周的一片溫柔。


    他借著燭光看著她的睡顏,她像是夢到了什麽好事,嘴角帶著一彎淺淺的笑。


    從小他就覺得她美,那一刻的她,亦是傾城之姿。


    若就這般順勢娶了她,每夜與她依偎呢喃,也不枉此生了。


    然而,她可明白他的真心嗎?她一定以為他是受了威脅,顧全名聲,不得不娶她吧?


    都怪他自己,朝令夕改,退婚又反悔,她不信他也是應當。


    隻希望天長日久,她能漸漸明白,而他可以等。


    董慕麗一雙眼睛紅腫得跟核桃似的,眼淚落盡,隻抬頭直瞪著慶姨娘。


    「娘親在騙我?」董慕麗嗔道:「您到底同二嬸商量好了沒有?怎麽……卻讓董慕妍那賤人爬到了澹台公子的床上?」


    「我與你二嬸分明是謀劃好了的。」姨娘懊惱地蹙眉,「事情變成這個樣子也是始料未及,這事情蹊蹺得很,怕是誰在其中搞了鬼。」


    「誰?」董慕麗一臉迷惑。


    「或許是慕茜和慕暄那兩個小鬼頭。」慶姨娘猜度道:「他倆自幼就與大房那賤丫頭親近,那丫頭最近得封縣主,就更加巴結了,或許是那日我在你二嬸房中謀劃,被他倆聽了去。」


    「他倆也敢來算計我?」董慕麗氣得臉都猙獰了,「他們也不想想,他們那一房的生意還要我舅舅來幫襯呢!」


    「事已至此了,多說無用。」慶姨娘歎二口氣,「大房與澹台家這門親事怕是板上釘釘了,聽說過兩日便要正式下聘。商賈之女得縣主的,別說本朝,就算曆朝曆代,也是罕見。


    「娘!」董慕麗厲聲叫道:「您也讓我認輸?」


    「不認輸又能怎樣?」慶姨娘道:「事到如今,不如另作打算。」


    「如何打算?」董慕麗一怔。


    「裴嫻妃身邊的那個女官,前幾日又到你舅舅的商鋪去買了東西。」慶姨娘壓低聲音道。


    「娘的意思是?」董慕麗凝眸。


    「為娘隻是一個妾室,你也隻是一個庶女,這滿院子的東西將來未必能歸我們娘倆,有了你舅舅這個依靠,終歸心裏踏實些,他若生意做得好,咱們將來也能好。」


    「這些年,確實也離不了舅舅。」董慕麗點頭道。


    「如今生意難做,若在朝中有了個靠山就不一樣了。」慶姨娘道:「那嫻妃父兄皆是朝中高官,我們若能助她登上後位,榮華富貴還愁嗎?」


    「娘,你說來說去,還是想蹚宮中那潭渾水?」董慕麗疑慮道:「隻是……」


    「你還惦念著澹台浚?」慶姨娘道:「莫說如今他要娶大房那丫頭,就算不娶,約莫也輪不上你。不如投靠了嫻妃,一則幫了你舅舅的生意,二則也解了心頭之氣!」


    董慕麗沉默半晌,一時沒了主意。


    「澹台公子……」她支吾道:「女兒終究不想害了他性命。」


    「哪裏有這般嚴重?」慶姨娘搖頭,「就算爭不上後位,淑妃也還是一代寵妃,哪裏會害了性命?更別提澹台浚不過是她外甥,壓根不會有事。」


    「真的?」董慕麗半信半疑,「娘你別是又在哄我的?」


    「娘幾時哄過你?」慶姨娘道:「上次的事不過失了手罷了,豈是為娘存心騙你?」


    「嫻妃那裏也不知是什麽謀劃?我們究竟能幫上什麽忙?」董慕麗擔憂道:「說到底我們也隻是商賈,宮裏的事哪裏能插得上手?」


    「嫻妃既然派人找到我們,自然有用得著我們的地方。」慶姨娘勸道:「終歸是她在謀劃,我們奉命行事,若一切順當也就罷了,若不能遂願,也是她在前頭擋著,查不到咱們這裏來。」


    「她若惹了什麽禍事,把一切推到我們頭上怎麽辦?」董慕麗很擔憂,「說到底,我們隻是替人當差的小鬼,自古小鬼背鍋,真神何曾遭殃?」


    「我們商賈之家能做的事情有限,雖猜不著嫻妃打的什麽主意,但我們這點本領,還能拆了宮闈不成?放心吧,為娘心裏也琢磨過的。」


    「那……」董慕麗遲疑地點頭,「那好……先說定了,凡事讓舅舅去出頭,娘親你可不能當先鋒,若不順遂,也可先撇幹淨。」


    「放心,若不順遂,最多也是為娘與你舅舅的禍,還算不到你一個在室姑娘頭上。」慶姨娘笑道。


    「女兒不是那個意思,隻想提醒一下,娘親和舅舅別太莽撞了。」董慕麗垂下頭去


    雖然母親這番說辭滴水不漏,但她心中難免打鼓,她也不知自己是否為著對澹台浚的愛慕之情,所以才於心不忍。


    從前,小打小鬧的壞事雖也做過,卻不至於涉及宮廷爭鬥這般嚴重,此刻就像整個人驟然懸到半空中,滿心驚惶。


    「你做的鞋,本宮穿得極好,」潘淑妃笑盈盈地道:「這款式也是獨特,沒有後跟兒,本以為穿不踏實,誰想竟不束腳,本宮孕中腳腫,穿著最適宜。」


    前幾日,董慕妍得了幾塊上好的水貂皮,料子不大,做衣裳稍嫌短了些,便做了幾雙保暖的毛絨拖鞋送到宮裏,不想得了潘淑妃如此嘉獎。


    「昨天聖上瞧著了也是覺得稀罕,」潘淑妃道:「本宮往太後宮裏送了兩雙,幾位太妃正好有到,都想要依樣做來,可尚服局從未做過這鞋,怕模子製不好。慕妍,還得你費些心到尚服局指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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