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那窈窕背影消失於林中,我半天都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事實上,我們一路上都保持著一種很古怪的關係,那就是若即若離,不可捉摸——一會兒好像很遙遠,很冷漠,一會兒又好像並沒有那麽遠,伸手可及。


    在茫茫的熱帶雨林之中,我與她一前一後,安靜行走,走得遠了,突然間就覺得世間仿佛就隻有兩個人了。


    我和她。


    不知不覺,她其實已經走進了我的心裏,然而我又有些害怕,因為她時常表現出來的漠然和疏離感,讓我有些害怕接近,不敢受到她的傷害。


    而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我其實又有一些莫名的優越感,那就是我是人,一個真實存在、活生生的人,而她不是。


    她不過是由雪瑞師父蚩麗妹留下來的一件雪衣,再加上那神秘的蟲池融合而成的意識。


    她誕生的時間並不算長,甚至都沒有幾個月。


    在這一方麵上來說,我其實又有一些心理優勢,就好像是怪蜀黍瞧見了小女孩兒,覺得能夠憑著一根棒棒糖,就可以牽引對方的意誌。


    然而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一路上,我一直都在小心地回避著那一個話題,但每一次受到打擊的時候又會翻出來,但是我從來都沒有想到,這個問題,其實在她的心中早就已經有了答案。


    她其實早就已經意識到自己並不是蚩麗妹的這個事實。


    而讓我更加沒有想到的是,她之所以一路堅持下來,不為別的,而是為了活出比蚩麗妹更加精彩、沒有悔恨的人生來。


    從這一點來說,她就足以讓我心中油然而生出敬佩之心來。


    隻是,她的血是熱的,我就是冷的麽?


    想起她剛才對我的評論,我頓時就覺得一陣邪火直衝頭頂,想要走到她麵前,大聲地對她吼,說不是的,老子才不是這樣的,你要去,大不了陪你去就好。


    可是……就我這樣子,即便是去了,又能夠做什麽呢?


    我覺得自己腦袋一陣脹痛,難受得不行,而這個時候,我瞧見她真的是頭也沒有回的離開了我的視線,心中就是一陣慌,沒有多想,直接就跟了上去。


    我一直追,一直追。


    我追得兩隻腳都酸得不行,感覺都快邁不出一步了,也沒有再瞧見她。


    終於,我沒有再追了,仰天朝上,倒在了地上。


    我捂著“噗通、噗通”跳個不停的心髒,感覺天旋地也轉,發暈,於是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卻感覺心仿佛就缺了一塊,空蕩蕩的。


    我痛得不行,腦海裏則開始反複浮現出了我與她之間的一幕幕畫麵來——


    有我第一次瞧見她的時候,她是高高在上的雪瑞師父……


    有她突然間叫我十八郎的溫柔……


    有郊遊踏青時的兩人表白……


    有兩人一聲不吭、行走林間的相互幫助和守望……


    有昨日她與我的一問一答,一直到她累了,打嗬欠叫停時的畫麵……


    所有的畫麵匯聚在了一塊兒來,我突然間覺得不知不覺間,這個來曆神奇的女孩子,她已經不知不覺地闖入了我的生活,雖然我總是有意識地抵觸,不想與她有太過親近的接觸,但是她卻已然走進了我的心裏來。


    沒有任何理由,進來了,就趕不出去了。


    我開始流淚了……


    我忘了自己有多久沒有流過淚,特別是為了感情而哭泣,當我已經開始漸漸地適應了那個見鬼的社會,適應了那些被現實社會改造得不再清純可愛的女孩子們,學會了逢場作戲,學會了適應轉頭忘卻的愛情時,就已經再也沒有哭泣過。


    我本來以為自己已經不會再為任何女人流淚了,然而直到現在,我才明白,隻是因為那些女人,並沒有走入我的心裏而已。


    我越哭越傷心,忍不住抓緊雙拳,死死地砸在了身邊的青草地上。


    我試圖用身體的痛,來抵銷心裏的疼。


    然而這終究沒有用。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突然不哭了,因為我又聞到了一股漸漸熟悉的香味,這股香味很淡,仿佛沒有,卻讓我記憶深刻。


    它來自於蚩麗姝的身上,我覺得是體香,不過感覺又好像是她頭發的味道。


    不知道她用什麽洗發水……


    我下意識地睜開了眼睛來,瞧見一張熟悉的瓜子臉,我原本以為消失不見的她突然出現在了我的麵前,一臉訝異地問道:“你在幹什麽啊,好端端的,怎麽哭成這個樣子?”


    我一開始還以為是自己思念過度,出現了幻覺,閉上眼,再睜開的時候,瞧見她還在。


    咦?


    你不是消失不見了麽,怎麽又出現在了我的麵前,而且嘴角上翹是怎麽回事,難道她剛才一直沒有露麵,是在看我笑話不成?


    想到這裏,我頓時就一骨碌爬了起來,低頭,用袖子把眼淚擦幹,說哎呀,眼睛進灰了。


    她似笑非笑地對我說道:“要不要幫你吹一下灰啊?”


    我連忙搖頭,說不用,眼淚水一衝,什麽都沒有了,用不著,沒事的。


    她盯著我,說真的沒事?


    我忙點頭。


    她沒有再說什麽,轉身離開,而我則緊緊跟在了她的身後,她走了十幾步路,回過頭來,問我說你這是幹嘛?


    我說我走路啊,怎麽了?


    她皺眉,說你不是不想多管閑事麽,幹嘛要跟我一起走?


    我不理她略帶得意的微笑,低著頭,悶聲說道:“沒有啊,臨走前雪瑞和神婆奶奶交代過我,說一定要好好地照顧你。所謂承諾,就是拚死也要完成的話語,我若是讓你一個人離開,那又算是怎麽一回事?”


    聽到這話,我感覺她眉眼兒都在笑了,轉過身去,自顧自地疾走,說你什麽都不會,去了又有什麽用呢?


    我遲疑了一下,方才回答道:“就算什麽也不會,給你擋子彈,身板也是夠了的。”


    聽到我這自暴自棄的話,她腳步停了一下。


    不過她最終還是沒有再說一句話,而是點了點頭,然後朝著前方走去。


    兩人一路無語,她則不斷地在追尋蹤跡,走走停停,不時還會跟林中的蟲蛇低語幾句,仿佛她能夠跟這些腦容量小得可憐的生物溝通對話一般。


    我們在林子裏走走停停,似乎兜了很多個圈,我一開始並不明白,到了後來,方才知曉,我們並不僅僅隻是在追尋人。


    有一部分時間裏,我們還在被人給跟蹤。


    她居然在林中,跟那幫地頭蛇們玩起了追逐戰來,一開始的時候,我還挺得住,到了後來,即便是用上了十二法門裏麵的手段,雙腿也是累得邁都邁不開了,而在這個時候,她就會過來,一邊說我是個累贅,一邊卻幫我按腿。


    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我這雙腿,經過她一雙小手給揉捏兩下,頓時就感覺疲勞消減了一大半。


    這個時候我突然就想,倘若是我們北上的時候沒有路費,我找這位女士去掛牌足浴,給人按按腳,說不定就能夠湊齊足夠的差旅費,而且還是頭等艙呢。


    好吧,我也隻不過就這麽一想而已。


    真的讓她去幫陌生人按腳,我自己都舍不得。


    如此折騰了三天,她終於憑著出色的布置,讓那些人誤以為我們已經離開了,於是十分懊惱地放棄,輾轉朝東,朝著泰緬邊界的方向走去。


    我們在後麵,一路跟隨。


    在第三天傍晚的時候,我們來到了一處山穀的深處,晚霞之下,夕陽變得分外嬌媚,下方有大片大片的良田,種著許許多多美麗的花朵,有紅的,有粉的,還有白色的,每一株都是那麽的鮮豔動人,仿佛有著魔鬼的誘惑力。


    我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知道這些花不是別的,而是大名鼎鼎的罌粟花。


    這些花過兩個月就會結果,果實成熟的時候呈現出褐色,割漿煮熬,通過一些加工,能夠結出一坨又一坨的黑色膏體,而這些東西,則有一個鼎鼎大名的東西。


    鴉片。


    這兒真的就是一處毒梟的種植場啊?


    我的心中噗通跳,然而有了之前的教訓,我也不敢流露出太多的恐懼來,隻是拉著蚩麗姝的衣角,說我們應該到了地方,這裏人多勢眾,又有槍,你打算幹什麽,提前跟我講一下,可以麽?


    聽到我沉穩的話語,她頗為滿意地望了我一眼,然後低聲說道:“我想潛入進去,看一看是不是真的還有無辜的人,在裏麵。”


    我問然後呢?


    她理所當然地說道:“然後就把他們給救出來啊。”


    她說得簡單,我卻有一種深深地無力感,而她顯然也是瞧出來了,拍了拍我的肩膀,對我低聲說道:“你待在這裏,我去探探路,立刻回來。”


    仿佛想起了什麽,她突然回過頭來,對我甜甜一笑,說你放心,不會讓你孤單一人,有什麽事,我一定會回來跟你商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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