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勝南饒有興趣地看著,抱臂掃視了一下他們,“看來你們相處的還不錯。”李隅像是這才注意到他,視線越過來,微微朝他這邊點了一下頭,“父親。”阮衿也轉過臉來,手上捧著那個玻璃杯,說,“李先生好。”他偶爾低頭小口小口地啜飲了幾口,嘴唇周圍沾黏了一圈潔白的奶漬,看上去很不成體統。看得李勝南有點想發作,但是由於李隅還在這裏,就暫且先忍住了,蹙著眉頭像使喚狗似地衝阮衿揚起下巴,“去,把東西拿上去。”阮衿也任他奴役,就放下杯子,拿著他的行李和公文包上去了。後麵一對父子開始愉快地攀談起來。而跟著他進來的那個男性omega和阮衿擦身而過。他狐狸樣的眼角四周還帶著一圈未卸幹淨的桃色水粉,看上去就像一顆水潤新鮮的脆桃,阮衿第一眼所聯想到的是“俏”這個字。所以那天唱戲的聲音……應該就是他?他就是李勝南的新歡?本來這個omega正仰頭在看牆上一幅畫,像是嗅到了什麽,鼻翼輕微翕張幾下,扭頭去看看阮衿,那張鋒利又妖媚的臉露出了點意味不明的笑意,很快收斂去了。阮衿故作鎮定,信息素對於omega來說還是非常敏銳的。盡管他跟李隅的信息素都很清淡,也有抑製貼在,但他們肉體上糾糾纏纏弄了許久,不可能連一丁點味道都沒在皮膚上殘留下來。他這個反應是察覺到了吧?那麽會跟李勝南說嗎?而李隅為什麽還如此氣定神閑的?阮衿覺得頭疼,但是也不由自主地想,如果真的暴露了,李勝南可能真的會掐死他吧。晚上為了給李勝南接風洗塵,一行人去了家城北電視塔上新開的旋轉餐廳,宣傳小冊上寫著,九十分鍾能旋轉一圈。底下是蒼茫灰暗的塘江,各色霓虹燈光投射在薄薄的霧氣上,又再度彌漫開,看上去是朦朧氤氳的都市美。席間上了幾個菜,才開始慢慢介紹那個omega是戲曲學院大一的學生,叫宋邵,雖然才剛滿十九歲,但是竟一絲屬於學生的青澀氣都沒有,他能言善辯,活潑開朗,也很會勸酒,不僅僅隻是李勝南,甚至連李隅都被勸著多喝了幾杯。隻有阮衿獨自悶悶地坐著,他覺得自己怪沒趣的,何必被帶過來不過他也希望自己就變成純透明的,最好沒有人注意到他。李隅坐在他對麵,好像已浮起了點醉意,一隻手撐著下頜,飄忽的眼神就掩蓋在睫毛下,偶爾起伏煽動著,他偶爾扭頭聽李勝南說話,又去專注地看宋邵,反正視線從不在他這裏停頓半秒,隻是聽宋邵講些時髦的段子或者學校裏發生的趣事,也跟著低聲笑出來。他還會這麽笑啊……這段時間阮衿很少見他露出笑容,甚至連上床都沒什麽好心情,但現在跟宋邵調笑的樣子倒是很開懷的。阮衿心裏有點五味雜陳,他豎著耳朵努力聽了,倒也不覺得到底有多有趣,怎麽就能逗得李隅笑出聲來。他知道自己心裏在泛酸,他嫉妒得荒唐,卻完全停止不下來,一頓飯吃得味同嚼蠟,他不講話,便隻能像個填鴨一樣進食。而李勝南則是醉得更厲害,幾杯洋酒灌下去,他就開始頭暈目眩扶著額頭,一隻手反複按揉著太陽穴,“嘖,最近總時不時覺得有些頭疼……”李隅注意到阮衿有些不自然地低頭吃東西,他適時問道,“您有去醫院瞧瞧麽?照一下ct之類的,當心是長了什麽腫瘤。”“還沒抽得出空,倒也沒那麽嚴重。”李勝南終日忙著應酬,操持著“我日理萬機,哪兒擠得出時間”的語氣,其中不乏對李隅這種輕飄飄態度的數落。他整天這麽忙著,怎麽李隅看上去倒是很輕鬆的樣子?是時候讓他多分擔點了。“之前不是有個馮醫生跟著您麽,好久也沒見了……”李隅低頭用叉子戳著柔軟的鬆餅,用掌心帶著它輕輕旋轉,並沒有塞進嘴裏的意思。“他……也不知道怎麽了,身體也差,說介紹他朋友的兒子小方來當家庭醫生。學曆高是不錯,可我看著年紀實在太輕,不行。”李隅又笑了笑,不說話,半晌才說,“所以還是去醫院瞧瞧吧……”“唉……再說吧……”李勝南實在頭暈得很,甚至都後悔聽了宋邵那幾句勸就稀裏糊塗灌下了那麽多酒,又衝阮衿招招手,習慣性讓他過來幫忙按摩,“阮衿,過來。”阮衿心裏頭正煩亂著,不願意大庭廣眾之下去幫他按摩,更何況是當著李隅的麵。他剛想找個什麽托辭避過去,身旁的宋邵忽然伸手去拿法棍片蘸湯,抬高的手肘碰倒了放在右邊的玻璃杯,冷沁混著冰塊兒的酒水霎時潑了阮衿一褲子。阮衿自己還沒叫,倒是宋邵先驚呼起來,他扭頭毛手毛腳取紙巾,又不慎失手打翻了一塊覆盆子香草撻,那些黏糊糊的樹莓全壓碎在阮衿的襯衣上,和粘稠的果醬一起把衣擺染成了鮮紅的顏色。酒味,甜味,全齊活了,膩膩地糾纏在身上。“對不起啊阮衿哥……我這……真不是故意的。”宋邵嘴也很甜,看著可憐兮兮的,他管比他大幾歲的阮衿叫“阮衿哥”,管李隅卻就隻叫“李隅”,那種距離一瞬間就拉近了。“沒關係。”不僅沒關係,他甚至要說“謝謝你”,剛好他愁沒辦法脫身。阮衿抽了幾張紙匆匆擦幹淨了手上,又撫去了那些殘渣,低頭看了看自己滿身狼藉,站起來衝李勝南和李隅說,“那……我先去趟洗手間好嗎?”李勝南靠著後椅正暈著呢,衝他不耐煩地擺手。而李隅則隻是低著頭使用著刀叉,不知道在切什麽,他袖口的扣子散開了,好看的腕骨和佛珠輕微左右晃動著,他自始至終沒有看過阮衿一眼。阮衿去洗手間搓著衣角,樹莓汁很難洗掉,褲子也密不透風地粘黏在大腿上。他用力搓了好幾分鍾,再一抬頭看鏡子,他居然發現自己在一顆顆往下掉眼淚。這算什麽?那種脆弱到快要透明的臉,垂著睫毛,像隻渾身濕透了的貓,傷透了心蹲在那兒。心掉在地上頃刻間碎裂成一瓣接著一瓣,就像在刻意演什麽苦情劇似的。我哭什麽呢?真奇怪,而且未免太過矯情……他胡亂用濕淋淋的手抹了一把,但眼淚卻一直流到腮邊,下巴,再往下是唇角。他咬住了嘴唇,並且聽到自己喉嚨深處冒出了一聲短促的嗚咽,繼而那股濃縮的酸澀苦味在舌尖上彌漫開來。這是什麽感覺,委屈嗎?不,更多的則是嫉妒,嫉妒得原地就要燒起來,嫉妒得一個人站在這兒快要把衣服搓爛。為李隅從李勝南到家開始到現在沒有正眼看過他的事實,為李隅所有的視線都傾注在別人身上的事實,為李隅衝別人笑的事實。他要被這些事實給逼瘋了,且再多一點,他可能就在眾目睽睽之下頃刻間崩潰了。可這些東西如果讓李隅看到,反倒他會更厭惡自己吧。等到他在洗手間裏非常無趣地哭完了,那些多餘的燒心的眼淚從自己身體中淌出去,然後蒸發完,所有起伏著的,躁動著的,又重新平歇下來。眼睛裏的紅倒是有點難消退,不過也是沒辦法的事。他回到包廂裏,兩個alpha看起來都是醉眼朦朧的。李隅還醒著,隻是表情不太好,單手撐著頭。李勝南更是已經仰靠著椅背睡著了,輕微有鼾聲起來,燈光照在他上下起伏著的胸脯上,白花花的,就像是一頭呼吸困難浮上水麵的鯨,而這姿勢看上去笨重,且比現在至少要老了十歲。而酒桌上勸酒的永遠喝得最少的,除了沒碰酒的阮衿之外宋邵也還很清醒。他們叫了司機上來繼續搭把手,一路跌跌撞撞地下去,從電視塔的觀光電梯往下共計一分十八秒,光線如同一梭接著一梭的刀鋒投射在人臉上,營造出一種忽明忽暗的氛圍。李隅的一隻手臂被阮衿繞在脖頸上,他沒醉得完全走不動路,意識也都還清晰,至少不到曾經那種說胡話的程度。現在隻是呼吸聲很重,像潮汐上下舔舐礁石的聲音,且裹纏著稍顯濃鬱的酒氣,就像叢叢帶著溫度的蒲公英。或許應該勸他們少喝點的,阮衿想,隻不過自己當時沒有什麽想插話的欲望。少年時期喝酒隨心所欲,醉得一塌糊塗也甘之如飴,可成年人喝酒到底卻是一件痛苦的事,處處都是萬不得已,他在摸爬滾打中也早早明白了這個道理。“你哭過了?”李隅貼著他的側臉說的,那轉瞬即逝的光把他的眼睛照得很明亮,就像藏了一汪清澈的潭水。電梯門開了,阮衿跟著前麵和司機一起扶著李勝南的宋邵出去,他聲音很輕,“沒有啊,你看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