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餅盒裏還有我找到的文件,以及存下的一丁點微不足道的錢,反正全都在裏麵了。如果我真的……死掉的話,我不願意你難過。說真的,我像個電視劇裏中了一百顆子彈也要流著血把台詞講完的炮灰角色,能把台詞講全,發揮完表演欲,我已經徹底沒有遺憾了。我不難過,所以你也別難過。倘若你願意記住我,那就再記一會兒,但不要太久。你的心裏總是沉甸甸地裝著那麽多東西,我說,就不能裝一點讓自己快活的嗎?不過我說的好聽,可也的確怕死,我忍不住一邊哭一邊寫,手也在發抖,所以字才這麽難看,請原諒。至於我妹妹,其實沒什麽要說的,她的家庭比我完整,活得也比我快樂,她不再是個沒有我就不能活下去的小女孩。大多數時刻我愛她,但同時也在嫉妒她。或許我對你那種偏執才是最純粹的。手電筒暗了,我的手寫的也很酸,不知道廢了多少張紙,周圍越來越黑,越來越冷,應該是到後半夜了?我有種回光返照的錯覺,好像在黑暗中變得輕飄飄的,我飛起來,飛到了洞窟的上麵,那位桃花潭的將軍站在原地,他不再舉劍砍我這個違背誓言者的頭了,他沒有劍,身邊也沒有龍女,隻是變成一個心軟的小孩,他戴著頭盔,走進一個遊樂園,在生鏽的旋轉木馬上坐著。我飛進一個漫長的隧道,一輛火車呼嘯著駛來,我像一個紙片,從一扇半開的窗戶中鑽進去。原來是那輛yz35642的硬座火車,它已經到站了。好多人在下車,特別地擁擠,我幫你從人群中艱難地撐出一條縫,讓你先走,你匆匆地下去,站在熙熙攘攘的月台上,你對我說了一句話。周圍環境太嘈雜了,當時我完全聽不清你說了什麽,隻是假裝聽到了,然後說了“嗯。”而現在的我卻聽得無比清晰,你仰著臉,溫柔的神情就像放慢了一百倍,你說的是,“你慢點走。”可現在的我無法說出一個“嗯”來,因為我站在火車上沒能夠下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那張遺書被李隅緊緊攥在手中,他忽然在街上跑起來了,後麵阮心撕心裂肺的哭聲,還有那些迷彩服一言難盡的神情,全都被甩在身後。他感覺自己的視線是模糊的,隻是那晦暗不明的地平線離他越來越遙遠。年少時候所追逐過的一萬座神像正在陳列在道路旁垮塌,各種各樣的,他們一起擠出嘲諷扭曲的表情,發出如同薛寒那樣的哈哈大笑。遠遠的,在馬路上,一輛接著一輛重型卡車在呼嘯而過。他一直在跑,感覺到手,腳,身軀,骨架都在不可自抑地縮小,他又變回了那個追逐著母親背影的孩子,那個為蔣舒柔解開鎖鏈,一邊跑一邊懊悔不已的小孩。他看著阮衿穿著病號服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然後蔣舒柔忽然出現了,她的白裙在晨光中抖動著,她俯身撫摸阮衿的額頭,把他從冰冷的地上抱起來,那隻貼著輸液貼的手了無生氣地垂軟著。他們背對著李隅,慢慢地往更遠的地方去了,往地平線去,往深海中去,往天國去。李隅就像原地踏步,很難跟上,也很難發出喉嚨中一絲一毫的聲音。他感覺自己像個嶄新的人類,因為他清楚地聽到自己喉腔中哽咽出明顯的聲音,雖然不是嬰孩的啼哭,但卻是一聲嗚咽。誠如醫生所說的,泄閘,無法抑製的眼淚,這些漲潮般的情緒,像一場久旱的暴雨,它們終於遲遲來臨,但似乎來得也太不合時宜。有人用力在推他的肩膀,“李先生,你一醒醒,我們快到災區了……”越野車還在盤山公路上顛簸,李隅睜開了眼睛,幻象已經消失了,他不動聲色地用手背把臉上的濕痕擦幹。阮心還在他旁邊止不住地抽抽搭搭,用手背惡狠狠地揉著腫得像桃子一樣的眼睛,她一路上被恐懼侵襲著,不管是飛機還是越野車都一直止不住地發抖,“怎麽辦……我好怕,我真的好怕他會……”李隅仍然是超乎尋常的冷靜,他昨晚在飛機上甚至定時定量地吃了藥。他把孱弱的女孩攬進懷裏,率先把“死掉”兩個字給堵住。他隻是用手掌輕輕拍著她顫抖的背和頭發,感覺到自己的肩頭被眼淚全打濕了,“不要怕,不要怕,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作者有話說:失蹤人口來更新了,三章送上。注:遺書最後一段發生在第55章 (本來前天就打算發的,結果下暴雨我奶奶家給淹了,昨天我還差點被馬路上的水給送走,西八,這個天氣那大家都注意安全哈)第112章 龍魚(正文完結)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前是一片白牆。然後視線往下轉,是他自己被吊高的小腿,還有藍條紋的病號服。藍色的簾子被一隻手抓住扯開,護士的臉在麵前,往外邊快步走去喊了一句,“17床的醒了。”過了一會兒,又有人走回來,“你感覺怎麽樣?”“我還好……”可惜他的喉嚨就像被刀片劃過一樣,字都粘黏板結成一整塊,完全聽不清。“你的小腿骨裂了,身上還有點軟組織挫傷,主要是肺氣腫,你本來先被送去錦城的縣醫院,但當時情況比較嚴重,中途就緊急轉送到我們這裏來了。”他伸手往外比劃了幾下,護士則對此心領神會,“你放心吧,全都救出來了。大部分人都是輕傷,沒什麽問題。隻不過你的家人全往縣醫院去了,那邊急救大廳裏亂成一鍋粥了,傷員特別多。”此刻暴雨如注,窗外模糊的綠葉正摩挲著玻璃,或許是沒有關嚴還漏進冷風,把窗簾吹得很高。護士循著阮衿的眼神,把窗戶鎖緊,然後拉好了窗簾,“雨太大了,有些盤山公路挺危險的,設了路障也過不來,剛跟你的家人通電話說你醒了,讓他們暫時不用急著趕過來,明天再到,安全要緊。”阮衿聽她講完才放下自己懸著的心,重新靠回去了。護士又遞給他一個透明袋子,裏麵裝著他的手機,不過之前在洞裏早就被水徹底泡壞了,他之前在洞裏就試過的,結果完全沒辦法打開使用。用棉簽蘸鹽水,潤過嘴唇之後護士就出去了,“你有任何需要就按鈴。”阮衿就一個人怔怔地坐在病床上,他試著抬高了一下自己的小腿,感覺到了遲鈍的痛覺,才不再再瞎動彈。他隻是有些不敢置信自己仍然活著,現在右手虎口依舊泛著酸痛,握住筆一刻不停地寫著遺書的時候,那些淩亂的筆跡早就暴露他壓根沒那麽從容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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