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中花?水中月?”


    九一道長看著山下小如螞蟻的人,說道:“或許她就在我的周圍,可是我觸碰不到她。”說完,他的眼眶裏居然噙滿淚水。他這樣失態,實在不符合他現在的身份。


    姥爹再問細節,九一道長卻連連搖頭,不想多說。


    那天姥爹從大雲山沿著漫長的石階緩緩走下,剛到山腳下,就被一個人從背後叫住。


    “馬秀才莫走!”那人喊道。


    姥爹回頭來看,隻見一個年級在四十左右的男人從一塊大岩石後麵鑽了出來,他肩膀上扛著一個撈魚的網兜。那人臉長目長,下巴上一撮山羊胡須,有點康熙皇帝畫像的意思。姥爹知道,這從麵相上來說是帝王相。隻可惜左臉頰上一顆顯眼的黑痣破了相,毀了他的帝王命。那個撈魚的網兜是黑線編織而成。


    可是待那人走進來,姥爹發現那個網兜並不是黑線編織而成的,而是毛毛糙糙仿佛人的頭發編織而成。


    姥爹感覺他不是一般人,提高警惕地問道:“你是什麽人?你怎麽知道我是馬秀才?”


    那人嬉笑道:“馬秀才這麽有名,想知道還不簡單?像我這種平庸之輩,不被馬秀才知道那是再自然不過的。”他笑起來兩眼幾乎隻剩一條細縫,同時嘴唇裂開,位置錯亂的牙齒露了出來。


    “你找我有什麽事?請快點說。我著急趕路回家。”姥爹說道。


    那人恭恭敬敬說道:“我是澤盛,字定茂,瓜爾佳氏,滿洲正白旗人。”


    姥爹聽說他是瓜爾佳氏,大吃一驚,這瓜爾佳氏是滿族八大姓之一,皇族近親。在清朝皇帝沒有退位之前,這個家族的人的地位那可是了不得的。姥爹不知道曆代清朝皇帝的後宮有多少瓜爾佳氏的嬪妃,也不知道曆代清廷中有多少瓜爾佳氏的重臣,隻知道清末有總理大臣榮祿,軍機大臣文祥,便足以衡量這瓜爾佳氏的地位了。


    此時雖然末代皇帝早已下詔退位,皇族地位一落千丈,但身為清朝秀才的姥爹還是對這八大姓氏的人不敢怠慢,忙拱手施禮道:“原來是皇家親戚,失禮了!”


    不過姥爹心中也有疑問。這瓜爾佳氏的人怎麽跑到大雲山這種地方來了?還偏偏找到自己?


    聽了他自報家門,姥爹更覺得他那帝王相名副其實。


    在末代皇帝退位之後,民間還有不少清朝遺老死不甘心,一心想複辟,恢複舊製。尤其那些老進士老舉人老秀才情緒最為激動。他們或許真心追隨大清,也或許真心怕因此丟了以前獲得的功名。所以,一些別有用心的人往往會聯合在清朝獲得功名的有身份的人來圖謀複辟。


    姥爹當時心想,莫非這個澤盛是不甘心的小朝廷派來聯絡我的?姥爹決定以不變應萬變。


    未料澤盛沒提一句事關朝廷的事,卻說起了九一道長。他說道:“你想不想知道九一道長說的鏡中花水中月的意思?”他說話時的神情神秘兮兮,仿佛小偷偷了別人的東西找人銷贓一般。


    “道長不想細說,我就不便多問,也不應該深究。”姥爹說道。


    “你就不想知道謝小米轉世去了哪裏嗎?”澤盛將眼縫眯得更細。扛在肩膀上的網兜被風吹得輕輕擺動。


    姥爹見他如此了解自己想要的東西,知道他是有備而來。如果心急詢問,那就很可能著了他的道,進了他的套。於是,姥爹假裝漠不關心道:“轉世的事情老天自有安排,我隻能盡人事,聽天命。”


    澤盛著急了,急忙跨出一大步,攔住姥爹的去路,將那個人頭發編織而成的網兜舉起來,說道:“你不相信我的話嗎?我們瓜爾佳氏的人從來不說謊話!”他頓了一頓,補充道:“雖然我們瓜爾佳氏今時不及往日,但我說話算話。”


    姥爹心中一動,但還是徑直往前,腳步不停。


    澤盛連連後退,就是不讓出路來,他一邊後退一邊說道:“馬秀才,你知道人今生與前世的通道在哪裏嗎?在夢裏!你知道阿賴耶識存在於哪裏嗎?也在夢裏!你今生所做的夢,或許床頭醒來還記得,但大部分在醒來後即刻忘記,這是為什麽?你今生有時候遇到的人或者遇到的場景覺得非常熟悉,但是你記不起到底在何時何地見過經曆過,這是為什麽?因為阿賴耶識!因為夢!因為前世的通道!”


    姥爹站住了,像牛反芻一般咀嚼澤盛的話:“前世的通道?夢?”


    澤盛見姥爹有被打動的跡象,急忙小雞啄米一般連連點頭,一臉期待地看著姥爹,說道:“嗯,嗯。前世的通道!九一道長如何記起前世的,我不知道,但是我另辟蹊徑找到了獨特的聯係前世的方式。並且我擅長於尋找這種通道……哦,不……我擅長捕捉這種通道裏的東西!”說完,他晃了晃那個奇怪的網兜。


    那個網兜姥爹沒弄明白到底是幹什麽用的,如果是捕魚的,那頭發編織的網線也太黑了,簡直是提示魚兒這裏有危險;如果是捕鳥的,那網洞也太大了,鳥兒能從網洞裏直接飛掉;如果是捕蝴蝶的,那網線也太粗了,簡直可以直接將蝴蝶拍死。不過看那編織工藝非常細心,應該是有用處的。


    “你的意思是你能通過別人的夢知道別人的前世?”姥爹問道,將信將疑。澤盛說的經常遇到某人或者某個場景的時候會覺得非常熟悉,但是記不起什麽時候什麽地方經曆過,這種感覺姥爹也常有。在林芝地區姥爹第一次進入那個破破爛爛的寺廟時就有過這種感覺,並且這種感覺非常強烈,如同故地重遊。除此之外,上次在九一道長的昏暗小屋裏入定,姥爹恍惚間回到了前世,又恍惚做了一個夢。因此,澤盛說夢是前世的通道確實有幾分可信。但姥爹拿不定這個澤盛是不是真能借助夢境尋找前世的線索。


    澤盛點頭的時候信心滿滿,沒有一點猶疑。那個奇怪的網兜也晃得厲害,好像它也信心十足。


    “好吧,就算你可以通過人的夢尋找到他的前世,可是夢都是今生的,找到過去的夢又有什麽意義?像九一道長這樣住在高山上避開人世恐怕是最可能的結果吧?再者,你知道我想了解謝小米的轉世,我不管你通過什麽手段得知這個信息的,但是謝小米已經去世了,你如何獲得她的夢呢?”姥爹問道。


    姥爹的憂慮自有他的道理。這澤盛雖然聲稱能通過別人的夢找到前世的痕跡,但是這個被尋找的人如果死了,已經沒有夢境了,他又如何尋找呢?有米可以做千種飯,無米巧婦也發愁。


    澤盛得意地笑道:“謝小米雖然已經去世,但是總有投胎轉世的時候吧?一旦她轉世投胎成功,不就會像常人一樣做夢了嗎?隻要她的阿賴耶識還在,她的心……嗯……我就能找出來。不過這比我以前做的要艱難很多,如同……大海撈針……不過還是有希望的。”


    姥爹將澤盛重新打量一番,然後問道:“你既然是皇家近親,又會這些玄怪之術,為什麽會跑來找我?你總有個目的吧?為錢?想你這樣的背景,必定不愁錢財。為權?那更不用說,雖然清廷已經不在了,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你到底是為了什麽呢?”


    澤盛沉默了片刻,然後說道:“為了名聲!”


    “名聲?”姥爹更不懂他的意思了。


    澤盛點頭道:“是的。因為你的名氣已經越來越大,我在京城的時候就聽人說起了你。我從小就對異術癡迷,不願意走上仕途,也不願借家族背景經商賺錢,小時候尤其喜歡變戲法的表演,但是知道那都是障眼法之後,非常失望。所以,我一直在尋找真正的異術,而不是淺薄的騙人眼睛。”


    姥爹感慨道:“看來你是真心喜歡玄黃之術。我原來醉心於讀書,卻被父親製止,大把時間沒有地方打發,這才學起了這些東西。不過你還是沒有說實話,我現在名聲並不大,比我有名聲的人多了去了,你為什麽偏偏找我呢?不過你不說自然有你的考慮,我強迫問的話,也隻能問出其他無關的答案來。”


    澤盛見姥爹這麽說,急忙說道:“多謝馬秀才體諒。”


    “不管怎樣,相見就是緣,何況你是從京城那麽遠的地方來的。如果你願意,請和我一起去我的家鄉畫眉吧。我那裏還有一個在這方麵比較厲害的朋友,你們可以聊聊。”姥爹見他衣衫破舊,臉有菜色,知道他身上的錢已經花光了,在這裏無依無靠,急切需要一個落腳的地方。


    這正中了他的心思,澤盛欣喜鞠躬道:“那真是太好了!這些日子我就靠偷一點大雲山的供品吃,睡在到處漏風的道觀裏。”


    “為什麽不求道觀裏的道士收留呢?”姥爹問道。


    澤盛歎道:“現在世道這麽亂,許多人自己都吃不飽,所以來山上供奉的人少了許多。供奉的人一少,道士喝粥都是清湯寡水的,怎麽會收留我?不過我在山上這些日子並不是一無所獲,我得知了不少九一道長的秘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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