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爹原本對毛殼香囊的記憶作用還有所期待,這樣一來,毛殼香囊的作用也化為烏有。


    姥爹清楚,如果為了報複當年在霧渡河的仇恨,他大可在找到小米的轉世之後將她殺害,或者囚禁,甚至以此來要挾自己交出毛殼香囊,而沒有必要編造一個這樣的謊言來欺騙自己。


    “給我來一壺酒。”姥爹吆喝道。


    澤盛哈哈大笑,說道:“這才對嘛!這才是我認識的馬秀才!”他一揮手,老鴇立即捧出一壺酒來。


    他給姥爹倒上,姥爹仰起脖子一口喝幹。


    他又給姥爹倒上,姥爹這樣連喝了幾杯,將一壺酒喝得幹幹淨淨。


    一壺喝幹之後,姥爹竟然有些暈暈乎乎,頭重腳輕。


    澤盛坐到姥爹旁邊,扶住姥爹的肩膀,說道:“馬秀才,要不……我們一起上樓去醉生夢死?我們樓上的姑娘雖然在你心中不及小米漂亮,但我可以肯定比小米要溫柔體貼。你在我這裏住上十天半月,就不會再想著費九牛二虎之力去尋找什麽轉世了。來生什麽的,都太虛無縹緲……不如今生……不如今夜……”


    姥爹語無倫次道:“不,她雖然已是來世,我仍然在今生。她若迷茫,我還清醒。她若遺忘,我還記得。”


    澤盛扶住姥爹的腦袋,指著門口的紅色燈籠和大廳裏照明的紅色蠟燭,說道:“馬秀才,如果你還清醒,請看看這裏的燈光燭火。這裏有燭光紅羅帳俊俏姑娘,這不就是洞房花燭嗎?這些就在你眼前,你又何必在虛無縹緲中追索?”


    姥爹似乎被澤盛的話打動,努力地抬起頭來,看著大廳裏搖曳的燭火。


    一旁的澤盛驚喜不已,嘴上不停地說:“你看看,你看看。金榜題名時,你哥哥去世後你便此生無緣;他鄉遇故知,你沒想到遇見的是我;久旱逢甘霖,跟你沒什麽關係;隻有今晚的洞房花燭夜觸手可及……”澤盛將手伸向樓上跳躍的燭光,仿佛他才是姥爹此生唯一可以引渡脫離苦海早登彼岸的人。


    燭火在姥爹的眼睛裏跳躍,如同已將他的眼球點燃。此時的他就如即將從苦海登岸的惡魔一般,眼睛裏的火焰即是無邊無際的渴望。


    澤盛見了此狀,感覺姥爹眼中的火焰要將一切點燃,心中暗暗發顫。


    就在澤盛最為擔心的時候,姥爹輕輕閉上了眼睛。


    澤盛見他輕輕吸了一口氣,還沒見他呼氣,整個大廳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大廳裏的燭光,門口的燈籠都突然毫無征兆地熄滅了。


    澤盛的聲音在黑暗裏響起:“怎麽回事?怎麽回事?快給我把燈都點燃!”


    “是,是,是……”好幾個人的聲音慌亂地回答道。


    這時,一陣老鼠吱吱吱的聲音響起。接著酒杯碰撞的聲音,酒杯摔碎的聲音不斷傳來。大廳裏叮叮咣咣響成一片。


    “澤盛大人,蠟燭燒完了!點不燃了!燈盞也點不燃了!”一個聲音慌亂地喊道。


    澤盛憤怒的聲音響起:“怎麽就燒完了呢?剛才不還好好的嗎?燈盞不是每天都添油的嗎?怎麽會點不燃!”


    “就是沒有了,蠟燭隻有燈芯了,沒有蠟了!燈盞裏油燒幹了!”那個聲音又惶恐地喊道。


    “沒有了就去找新的蠟燭!就去給我添油!真是蠢!快去找新蠟燭!給我馬上點亮!馬上!馬上!!馬上!!!”澤盛幾乎要破音了。


    緊接著,澤盛慘叫一聲。


    “大人怎麽了?”黑暗中好幾個忠心的奴仆驚慌失措。凳子撞倒的聲音,桌子撞翻的聲音不斷傳來。看來那幾個人奴仆在奔向主子的時候不太順利。


    “有人刺殺我們的主子!”一個仿佛太監一般尖細刺耳的聲音叫了起來。更多凳子桌子被撞得哐哐響,更多酒杯酒壺被打碎摔碎。


    澤盛的聲音又響起:“你們這幫蠢驢!沒有人要刺殺我!我隻是被什麽東西咬了一口!快給我去找蠟燭來!”


    老鼠的吱吱聲更加響亮。


    澤盛大喊:“快給我點亮蠟燭!點燃燈盞!”


    終於,一支蠟燭被點燃了。接著好幾支蠟燭亮了起來。澤盛驚慌失措的臉在微弱的燭火下顯得格外猙獰!


    不一會兒,燈盞亮了起來,燈籠也亮了起來。


    澤盛環顧一周,發現姥爹不見了。


    二樓不少顧客走了出來,紛紛詢問出了什麽事。舊南城摟著嬌喘微微的美女走到廊道裏,手握欄杆往大廳裏看,他新認識的朋友已經不在那裏了。


    那美女問舊南城道:“南城哥,你找誰呢?”


    “一個一見如故的朋友。”舊南城說道,另一隻手在美女腰間胸口摩挲不停。


    第二天,新的詭聞傳遍了杭州的大街小巷。人們都說昨晚曼珠樓的陰間客人和陽間客人因為爭奪美女大鬧了一場。由於一時陰風大作,曼珠樓裏所有的燈火都被吹滅了。有的活人被生生帶進了陰間,有的亡者卻被強行留在了陽間。談說之間,互相還囑咐最近晚上不要隨便出去,尤其不要去曼珠樓附近,免得碰到亡魂。


    姥爹醒來的時候,聞到口鼻裏有一股燒焦的味道。這味道比上次吸入燭光時要濃烈得多。姥爹以為哪裏發了火,急忙爬起來。


    起來之後,姥爹發現自己躺在小旅館裏,頭頂的布娃娃在房梁上露出了一角。


    屋裏並沒有明火,也沒有暗煙。


    姥爹打了一個嗝兒,一股淡淡的澀味泛了起來。他這才記起昨晚似乎喝多了酒,勉強想起在曼珠樓的事情來。


    側頭一看,竹溜子正在床尾睡覺。以往隻要姥爹一動,竹溜子便會先於姥爹起來。可是這次它沒怎麽動,毛茸茸縮成一團。它的皮毛不整,毛下還有傷口,仿佛是被什麽擦傷。


    姥爹忙去打了一盆水來,抱起竹溜子,給它擦洗。


    擦洗的時候,竹溜子仍然沒怎麽動,好像徹夜未眠的人實在打不起精神。


    他不知道竹溜子是怎麽將自己從曼珠樓拖出來,又移到小旅館裏來的。


    姥爹覺得留在這裏不再安全,於是結了賬帶著竹溜子離開了杭州。他本想去烏鎮將布娃娃還給朱梅荏,可是料想澤盛說不定已經派人在那裏張開天羅地網等候著,便放棄了這個打算。反正隻要自己不用布娃娃折磨朱梅荏,朱梅荏就不會有事。於是,姥爹便將布娃娃帶在身邊。


    姥爹繼續毫無目的地到處遊玩,遊玩的同時,他見人便打聽附近是否有曾經有過四個女兒,最小的女兒又落水溺死的人家。走到哪,便問到哪。


    這樣又過了幾年,隻有竹溜子一直陪著他。在這幾年裏,姥爹沒有回畫眉村。他在路途中遇到了不少奇事怪事,不過都有驚無險。他也遇到了一些高人,不過覺得那些高人的眼光都有局限,看不到更高,也看不到更遠。


    幾年之後,姥爹終於覺得心情平靜了一些,便回了畫眉村一次。羅步齋一見數年不見的姥爹,激動得淚流兩行。他驚訝地發現自己已經無法評估姥爹的實力,就像無法稱出姥爹的骨重一樣。


    “虛懷若穀!我什麽都沒有看到,隻看到了一片空蕩蕩,但這空蕩蕩讓人敬畏,又讓人恐懼。”羅步齋握緊姥爹的手說道。


    他發現羅步齋和餘遊洋還沒有孩子。他便問羅步齋怎麽回事。羅步齋說,可能自己已經是身外身,無法再跟普通女子生兒育女。


    不過好在餘遊洋和羅步齋都不在意。他們反倒擔心姥爹,勸說姥爹多考慮考慮自己的終身大事。


    姥爹便將從澤盛那裏聽來的小米轉世失敗的事情說給羅步齋聽了。


    羅步齋聽完臉色煞變。


    姥爹忙問怎麽了。


    羅步齋嘴唇顫抖地說,大概是四年前,一個算命先生路過這裏,他聽說了姥爹的名氣,本來是想跟姥爹學學預測之術的。可是那時姥爹遊曆在外,所以羅步齋接待了他。相談沒幾句,羅步齋就發現他根本不懂預測之道。但他給不少人算過命。


    其中有一人,便是有四個女兒,最小的女兒已經十歲左右,妻子卻又懷了一胎的。


    那算命先生算了那麽多次命,騙過那麽多的人,卻獨獨記得這個人,這是有原因的。


    姥爹聽羅步齋說到這裏的時候,也覺得奇怪。為什麽這算命先生不提別的人,恰好提到讓他一聽就心驚肉跳的人。要不是羅步齋是信得過的人,姥爹都以為他是要故意逗自己了。


    羅步齋說,那個算命先生提到這個人,是因為心有愧疚。


    那算命先生曾碰到一個人。那人給了他一些錢,並告訴他說,待會兒有另外一個人會來找他算命,你隻要跟他說他命裏隻能載得住四個孩子便可。


    這算命先生便收了那人的錢,聽了那人的話。


    不一會兒,果然有個四五十歲左右的男人來到算命先生的攤位。那男人說,聽朋友說這裏有位算命先生算命奇準,推薦他來這裏也算一算。


    算命先生自然免不了要自誇一番。因為心中有底,算命先生便道,我隻看你這臉色,就知道你是來問子嗣的,對不對?


    那男子驚訝不已,立即信服了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道,報上你的生辰八字吧,我給你算一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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