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爹聽水牛說到馮家莊的時候想起山精若璃說的那些話。若璃說,在她前世的時候,一個僧人從她身邊路過,給她開啟了靈智,讓她開始修煉。莫非叫畫眉村人將石牛投入大池塘的高人就是那位自己的前世高僧?


    後來若璃喜歡的男人老去,她雖然容顏未改,但也跟著轉世投胎。從她開啟靈智到轉世投胎,再到因為後山枯萎被村裏人阻止結婚,算來恰好是一百年左右,時間對得上。


    如此說來,這水牛說的話是很可信的。


    另外,這水牛說它的靈智來源於天地精氣,而陰力來自於夜間怨氣,這說明水牛雖然有牛的外貌,實質卻是無數怨念凝聚而成。將人間怨念凝聚起來,然後借助其他容器將它或鑄入刀劍,或附於樹中,或禁錮水底,或棄於火山,或深埋地下,借金木水火土之力將怨念洗滌淬煉,從而去掉惡之力,留下善之源。這是通靈高人常做的事。


    水牛便是利用五行中的水元素將它自身洗滌淬煉了百年。


    在遇到山精若璃的時候,姥爹以為自己在這裏出生是緣於前世的某種原因。此時姥爹卻不由自主地猜測在這裏出生是不是為了遵守前世的諾言——等跟這頭水牛的百年之約期限到來?


    姥爹心中還有一個疑問,如果水牛身上的怨氣要經過一百年才能洗滌淬煉,那它身上的怨氣到底有多大?


    “你既然是人間怨氣凝聚而成,應該知道人的壽命隻有區區百年。禁錮你的那位高僧很可能是我的前世,而不是現在的我。”姥爹說道。


    水牛道:“肉體隻是皮囊,阿賴耶識在你體內,你便是你,多少世也不會改變。”


    姥爹道:“可是我不知道怎麽將你的禁錮解開。”


    水牛朝村口方向扭了一下頭,說道:“隻要你將池塘邊的石樁取掉即可。我身形為牛,石樁的位置便規定了我活動的範圍。”


    姥爹驚訝不已,說道:“你今晚已經掙脫了石樁的限製,已經獲得了自由之身。石樁取不取掉已經無所謂了。”


    水牛搖頭道:“你能遵守我們的百年之約,穿過前世今生如期來到這裏,你能如此守信,我怎能擅自離開呢?”


    姥爹感慨道:“看來一百年的洗滌淬煉,已經去掉了你當初的惡,留下了善。如果不是這樣,你早就離開這口池塘了。”


    水牛將頭低下,說道:“這還要感謝你。”


    姥爹想了想,說道:“可是最近我要控製住那個吵醒你的水客,放在家裏不安全,放在別的水域又擔心她逃脫或者被救走。我聽說了你的能耐,才想到將她移送到你所在的那口池塘的。那石樁能拴住當初怨氣叢生的你,拴住水客自然不在話下。如果我現在將石樁取走,我就沒有可以禁錮水客的地方了。請問你可不可以延緩幾天?待我將水客的事情處理好之後,再將那石樁移除?”


    “一百年都已經過去了,區區幾日又算什麽?當然可以。”水牛應允道。


    “抱歉,那就委屈你幾天了!”姥爹說道。


    水牛“哞”了一聲,轉身朝村口走去,尾巴抽打空氣中的蚊蟲。那條尾巴如同鞭子一般,帶著一股狠勁兒。


    姥爹輕歎道:“看來惡念並沒有完全消失啊。不過善惡本來就沒有純粹的。善者,善大於惡也;惡者,惡強於善也。即使再淬煉一百年,這惡隻會更少,而不會消失。”


    姥爹見水牛的背影消失了,又聽到遠處池塘傳來嘩嘩的水聲,知道石牛下水了,於是轉身回到屋裏。


    趙閑雲見姥爹進來,問道:“怎麽啦?”


    姥爹擺擺手,假裝漫不經心地說道:“沒什麽事兒。”


    趙閑雲見他說沒事,便不再問那聲音到底是什麽東西弄出來的。她充分相信姥爹,隻要姥爹說“沒什麽事兒”,她就覺得沒事,也沒有什麽值得問的。


    第二天,村裏人看到那口大池塘邊有無數的牛腳印。特別是繞著石樁那一塊地方泥濘不堪,牛腳印重重疊疊,還有斑斑點點的黑色血跡,可見昨晚拴在這裏的牛遭受了極大的苦痛。


    村裏人一大早就議論紛紛。他們都知道沒人敢將自家的牛拴在那個地方,於是吃飯喝茶的時候討論猜測那裏到底發生了什麽。可是最後也沒能討論出個像樣的結果來。


    也就是這一天,餘遊洋肚子疼得幾乎要在地上打滾。


    羅步齋和趙閑雲不知道她是怎麽了。


    姥爹猜測她是喝了大水缸裏的生水才這樣的。


    當天晚上,趁夜深無人,姥爹又來到大池塘的石樁旁,用聻絲兒將水客從水中拉了出來。水客見了姥爹,驚訝道:“你居然沒有死!被我傷到魂魄的人,一般活不了兩天的。”


    姥爹也驚訝。他不但沒有死,胸口的疼痛感反而越來越輕。


    “我家裏的人喝了大水缸裏的水,是你在裏麵的時候喝的。她現在肚子疼得厲害。你應該知道怎樣治好吧?”姥爹開門見山道。


    “喝點潲水就好了。”水客說道。


    姥爹道:“謝謝。”


    水客問道:“你什麽時候放我走?你這樣總捆著我也不是事啊。這下麵還有一頭水牛,一個瘦子,一個猴子,擠得很。”


    姥爹道:“我不能放你走。我放走了你,你還會害人。”


    “那你為什麽不借給我聻絲兒,讓我自己了結?”水客看來確實求死心切。


    “我不想你死。俗話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救鬼一命也是積累功德。”姥爹說道。


    水客皺了皺眉頭。


    “你到底有什麽想不開,非得自我了結呢?”姥爹問道。


    水客斜睨了姥爹一眼,嘴角扯出一絲苦笑。她不願意將心中的原因說給姥爹聽。“世界上那麽多自尋短見的人,你救得過來嗎?”她說道。


    “將我遇到的盡可能救下來就可以了。”


    “你不用跟我浪費口舌了。我就是不想活了。”水客生硬地說道。


    “那你在這裏多呆一段時間吧,直到你想跟我說的時候為止。”姥爹將聻絲兒放下。


    水客沉入水中。


    姥爹回家之後按照水客說的,弄了一小碗潲水,說是中藥水,叫餘遊洋喝下。餘遊洋喝下之後果然好了。


    過了一天,在姥爹教小米讀書的時候,小米問起水客的事情,問姥爹想好怎麽處理她沒有。


    姥爹說了水客的情況。


    小米放下書本,仰起頭看了姥爹半天,然後說道:“馬秀才,要不讓我來跟她談話吧。說不定我可以說服她,讓她不想自殺又不再為害。”


    姥爹不相信地說:“我都說不通她,你還能說通她?再說了,你是一個小孩子,怎麽跟她溝通啊?”


    小米眯著眼睛說道:“你別忘了,我和她都是女的哦。你是男的,有時候男的跟女的對話簡直是雞同鴨講。”


    “不行,萬一她偷襲你怎麽辦?她是經久磨練的鬼怪,你是涉世未深的小孩,怎麽防得住她?”姥爹擔心道。


    小米嘟起小嘴道:“馬秀才,你可別忘記了,當初在老河岸邊的時候,是誰被水客偷襲了,又是誰把她捉回來的。”


    “你這孩子……”姥爹無奈道。


    “讓我試一試嘛!”小米抓住姥爹的袖子撒嬌。


    姥爹歎一口氣,說道:“好吧。不過我要在旁邊看著。萬一她耍什麽花招,我還可以在旁照應你。”


    小米搖頭道:“不行。我要自己去跟她談。如果你在旁邊的話,我就很難說服她了。”


    姥爹瞪眼道:“這是什麽話?為什麽我在旁邊你就難說服她?”


    小米學著姥爹剛才的樣子歎了一口氣,說道:“女人跟女人之間的談話,你一個大男人在旁邊偷聽什麽?”


    姥爹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小米再次使出撒嬌的手段,抓住姥爹的袖子搖來搖去,哼道:“答應我嘛。我跟你學了這麽多知識,也該是使用一下的時候啦。你常告訴我說要‘知行合一’,我現在就要‘行’了呀。”


    姥爹一想,小米說得也有道理。


    何況水客對他的態度確實很生硬,沒有什麽回旋的餘地。而池塘裏的石牛一百年之約已經到期,不能拖它太久。水客如果一直態度不改變的話,姥爹也不能一直將石牛禁錮在水底。而池塘裏沒有石牛的話,水客就可以害村裏的人。留給姥爹的時間不太多,多嚐試一點其他方法,也許就多一分勝算。


    “好吧。那今晚池塘邊沒有人的時候你去試一試。我在家裏等著你。如果你半柱香的時間內沒有回來,我就去找你。”姥爹說道。


    姥爹還是擔心小米的安危。小米第一次轉世就是被溺死的。第二次轉世好不容易回到這裏來,如果在畫眉村的池塘裏溺死,姥爹無論如何都不能原諒自己。


    “你不用擔心。我必定能說服她。”小米信心十足。


    “保護你自己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姥爹對她沒有多少信心。


    一個大人跟一個小孩能有什麽聊的?姥爹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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