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老先生幫我們把豬趕回來,老先生可否賞臉一起喝個茶?”姥爹對這位老人有莫名的親切感,又見他身懷異術,用一條桃樹枝就輕輕鬆鬆將豬妖製伏,頓時心生結交之意。


    盲眼老人大大方方道:“好啊,走了這一路,正渴得舌頭冒煙!”


    於是,姥爹、老板還有盲眼老人一起回到旅店。


    老板叫下人將豬弄到馬棚裏去。


    盲眼老人製止道:“你把他關在馬棚裏,他又會跑掉。”老人一邊說,一邊將手中的桃樹枝折了一小段下來。他走到豬妖身邊,順著豬背往前摸索,一直摸到豬耳。他的手法飛快,隻見他的手一抖,隻聽得豬妖叫了一聲,一顆黑色的東西就留在了豬耳上。


    “我送他一顆桃木耳釘,他就跑不了了。”盲眼老人拍拍豬背,叫下人將豬趕到馬棚裏去。


    姥爹雖然用豬食和殺豬刀製伏了豬妖,但他無法讓豬妖不再逃跑。見老人用一根桃樹枝就能讓豬妖乖乖返回,用一顆桃木耳釘就能讓他逃跑不了,姥爹知道自己的實力遠遠不如這位老人。


    “老先生的玄黃之術真是讓我歎為觀止!”姥爹拱手佩服道。


    “不敢不敢。”老人謙虛道。


    姥爹問道:“桃木耳釘緣何能讓豬妖服服帖帖呢?”姥爹知道,即使對這位老人說明這頭豬其實是豬妖,老人也不會覺得突兀。老人在揚起桃樹枝抽打這頭豬的時候,應該已經知道這頭豬是豬妖了。姥爹甚至猜測,豬妖在逃離屠夫的豬圈之後變幻成了朱某的樣子,是老人用桃樹枝將他抽成了原形。


    姥爹早前就聽說桃樹枝可以抽打妖魔鬼怪。他二十多歲的時候曾聽說某地有一捉鬼高手,那捉鬼高手常常將害人之鬼綁在樹上,然後用桃樹枝抽打以示懲罰,有些惡鬼厲鬼,則用桃木杖擊斃。他想要拜訪那位捉鬼高手,可惜去之後發現那人已經去世了。據那裏本地的人說,那人死後身上莫名出現許許多多一條條的紫黑淤痕,仿佛是活活被抽打致死的。有人說他活著的時候鬼怪害怕,一死則立即報複。也有人說那是他治鬼的手段太狠,引起了反噬。


    姥爹記得《典術》有言道:“桃者,五木之精也,故壓伏邪氣者也。”桃木既可以壓製鬼,也能壓製怪。因而已故的捉鬼高手用它打鬼,眼前的老人用它抽妖。姥爹並不是沒有用過桃木,他曾用三寸三的桃木釘護住過將他視為仇家的人的女兒,用桃木箭破解了她的鬼星煞。他收集怨念時用的小瓷瓶的木塞也是桃木做的,阻止收集的怨念又從瓶口逃出去。


    姥爹用過桃木,卻對其中道理一知半解,更不知道捉鬼高手和這位老人是怎麽做到的。就如一個人用過鐵器,卻不一定會打鐵,雖然知道打鐵要趁熱,還要在水中淬火,但不知道鐵匠怎麽可以打得那麽好。


    對姥爹來說,他自己就是用鐵器的人,這位老人就是鐵匠。


    可是老人接下來的回答讓姥爹大吃一驚。


    老人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桃木耳釘為什麽可以讓他服服帖帖。”


    這等於一個鐵匠告訴別人,他不知道他為什麽可以打出這麽好的鐵器來。這怎能讓人不驚訝!


    不過接下來老人的回答又讓姥爹覺得有幾分道理。


    老人繼續說道:“我這麽做,是因為很久很久以前有人告訴我這麽做可以壓製邪氣,令鬼無法藏匿,令妖無法變化。”


    “哪位高人?”姥爹年輕時遍訪高人,就算沒有遇到過,但凡有些名氣的,大多名字耳熟能詳。


    老人卻說:“我不知道那位高人的名字。我說過,我從來不問別人的姓名,也不記別人的姓名。”


    姥爹非常失望。


    “不過我記得他長什麽樣子。他是我失明前看到的最後一個人,所以不論時間過多久,我都記得他的樣子。”


    “哦?”姥爹微微驚訝。


    “他是一個苦行僧,一個與眾不同的苦行僧。就是這位高僧讓我今天來到這裏,說是有事相求。”老人說道。


    “哦。那你碰到那位高僧了嗎?”姥爹有點後悔把他邀請到這裏來了,這或許耽誤了老人跟他口中的高僧的約定。


    這時老板已經將茶泡好,每人分了一杯。


    “還沒有。”老人的白眼珠翻了翻,拿起茶杯喝了起來。


    老板泡完茶便在他們旁邊坐了下來,說道:“老先生,就算你此時碰到那位苦行僧,你也沒有辦法確認啊。你雖然記得他的樣子,可是你現在看不見他的樣子啊。”


    老人緩緩放下茶杯,將手一擺,說道:“哎,你這話就說得不對了。人的聲音會變,容顏也會變,就算我雙眼能看見,我也不能確認啊。還不如看不見,心中反而清朗。”


    老板道:“聲音和容顏都會變老,但是隻要見過聽過,再次相遇還是能分辨出來吧?怎麽會不能確認呢?”


    老人笑了,搖搖頭,說道:“你說的是一百年之內再怎麽變化也能辨識,確實如此!哪怕是小時候見過的人,到了青年中年老年,或許還是能認出來。可是超過一百年兩百年的人,你怎麽辨識呢?”


    “老先生說笑了。超過百年,人都死了,還談什麽認得不認得?”老板說道。


    姥爹則俯身問道:“老先生今日要見的人是超過一百年兩百年的人?”


    老人點點頭。


    “超過一百年兩百年的約定?如此說來,老先生你……”姥爹驚訝不已。


    老人微笑點頭,示意姥爹不用多說,領會即可。


    老人轉而對老板說道:“這位先生,那頭豬雖然耳朵釘了桃木耳釘,但是肚子早已空空,能不能麻煩您去給他弄點吃的?”


    老板答道:“可以。我這就去。”說完,他起身離去。


    老板不是傻子,他知道這位老人是故意支開他的,他看出老人似乎有話要單獨跟姥爹說。兩個都是幫過他的人,也能看出都是懂得玄黃之術的人,他樂意給他們兩人單獨的聊天空間。他對玄黃之術一竅不通,坐在這裏也是無聊,還不如自己尋個清淨。


    姥爹見老板離去,問老人道:“你有什麽隱秘的話要跟我說嗎?”


    老人喝了一口茶水,說道:“說說我們之間的約定。”


    “我們之間有什麽約定?”姥爹問道。


    老人不直接回答姥爹,兩顆白眼珠對著窗外的陽光說道:“時光真是如同白馬過隙啊,轉眼這麽多年過去了。”


    姥爹見他開始回憶,便不再說話打擾。


    “記得你我第一次見麵的那天,陽光也是很不錯。那時候我能看到耀眼的陽光,現在我能感覺到陽光的強烈。”


    姥爹看了看從窗縫漏下來的陽光,確實強烈。


    “那時候我還是一個年輕人,五百多歲的年輕人。你是一個老人,我想那時你至少有六十歲吧?”老人說道。


    姥爹心中的猜測越來越清晰。老人口中的高僧,極可能就是姥爹的前世——那個去過峨眉山的僧人,去過西藏的僧人,去過李家莊後山的僧人,封印過石牛的僧人。


    經過老人的提點,姥爹塵封的記憶漸漸浮出水麵。姥爹似乎看到了老人所描述的場景。姥爹感覺到腦海裏的阿賴耶識開始旺盛生長!就如將七枚棗核握在手中的時候那樣!


    姥爹覺得麵前的老人越來越熟悉。


    老人說,他修煉成超過五百多歲的人精非常不易,他要像其他企圖修煉成人的妖精一樣躲避上天的懲罰。每到打雷之時,他便四處躲藏,害怕雷劫降臨在他的身上。那時候他的雙眼還沒有失明,能看清世間萬物。


    除了雷劫,他更要躲避其他的修煉之人。他的壽命超過五百歲的消息泄露之後,許多修煉者到處尋找他。有的想學習他的修煉之法,有的打著替天行道的口號意圖殺害他。


    有一次,百十個修煉者聯合起來找他。那時候他的修為還不高,不是那些人的對手。他不得已在一座山上躲了一個多月,天天以雨水解渴,餓得前胸幾乎貼著後背。


    他雖然是五百年的人精,但沒有吃的還是會餓死。


    他躺在狹小的山洞裏,餓得兩眼昏花,意識迷糊。他餓醒,醒後又餓得昏迷入睡,如此反複。


    在他半醒半寐迷迷糊糊之時,一個腳步聲在洞口響起。


    此時的他連爬起來逃跑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心中懊惱悔恨。修煉了五百多年,老天沒能阻止他收拾他,同類卻要阻止他殺害他。鬥得過天,卻無奈鬥不過人。


    他以為那腳步聲是尋找他的修煉者發出來的。他躺在洞裏,一心等死。


    腳步聲在洞口消失了一會兒,接著越來越近。


    躺著的他忍不住戰栗起來,他害怕進來的人用利器將他殺害。他最怕死了。他修煉的初衷其實是因為害怕死亡。


    那人走到了他麵前。


    他看到那人是一個慈祥的僧人,僧衣布鞋,年齡在六十以上。


    “可算是找到你了。”那僧人說道。


    他心中一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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