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爹還沒敲門,房內就有聲音響起:“師父,進來吧。”


    姥爹推門而入,問道:“你怎麽知道我會來?都說了讓你叫我做馬先生。”


    子非正在閉目打坐,兩隻腳都盤到了椅子上。他睜開眼睛,將腳放了下來,微笑道:“你就是我師父,轉世也是我師父,叫馬先生叫不習慣,你就讓我還是叫你做師父吧。”


    姥爹無奈點點頭。


    “白天你不讓我在小米麵前說‘移花接木’之事,我就料到你晚上會來找我的。我對師父的性格還算熟悉吧?”子非說道。


    “嗯。我是不想當著她的麵說。你說的移花接木,就是讓花姐替換趙閑雲的意思吧?如果讓花姐替代趙閑雲的位置,那麽趙閑雲怎麽辦?小米怎麽辦?雖然我知道即使不移花接木,我跟小米的可能性也很小,但是就我來說,寧可這個位置空缺,我也不願讓小米看到別人來占據這個位置。”


    子非打斷姥爹的話,閉著眼睛點頭道:“我懂。我懂。”


    姥爹見子非略微激動,停止了說話,看了他半天,然後輕聲問道:“子非,你是不是特別恨我?”


    子非痛苦地抬起頭,看著姥爹。煤油燈在姥爹和他之間,兩個人的背影被無限放大地映在各自背後的牆壁上,如同兩個巨型惡魔。


    姥爹繼續說道:“我跟小米,我跟子魚,都是年齡懸殊。小米雖然對我有感情,可是我們倆從來都是可望不可即。你近在她的身邊,可是隻能眼睜睜看著她跟著我。你是不是恨過她?是不是恨過我?”


    子非搖搖頭。


    “師父,我曾經跟小米說過,我為她做的所有事情,都是我自願的,都是為了我自己。因為我喜歡她,我想得到她,我才做那些事情。她選不選擇我,不應該因為我做了什麽事情而改變。她應該堅持她的初心,就像我堅持我的初心一樣。我想,她為師父你所做的一切,也都是她自願的。她或許性格跟我不太一樣,所以有時候做的事情會讓人意外,也有時候她做的事情會讓你感動。那都是因為她喜歡你,她想跟你在一起。”


    姥爹想起小米殺死耍猴戲的人,殺死水猴時暴戾的樣子。姥爹也想起小米默默地剪紙人,紙人跟隨他到撫順的情景。在她暴戾的時候,姥爹確實非常意外,無所適從。在她剪紙人驅使紙人的時候,姥爹又覺得無比溫暖,無比感動。


    姥爹沒想到子非不但熟悉他的性格,知道他晚上會來這裏,還熟悉小米的性格,知道她時而激烈時而溫柔。


    能有這樣的徒弟,也是幾世修來的福分。


    姥爹一邊這麽想著,一邊聽著子非說的話。


    子非說道:“師父,你也是一樣。你以你覺得好的方式對待小米,雖然有許多不如意,但你已經盡力做到最好了。因此,我喜歡她,她喜歡你,你喜歡她,都是各自的事情,互不幹擾。最終結果怎樣,要看各自的內心。任何以強迫或者扭曲的方式來獲得愛的人才該招人恨。師父你不是這樣的人,所以我不恨你,我也不能恨你。”


    姥爹聽了子非這一番推心置腹的話,想起小米在保定時跟他說起過徐阿尼和赫連天的事情。小米問過徐阿尼,她既然懂得勾引男人的蠱術,為什麽不用蠱術來讓赫連天離不開她。徐阿尼回答說:“自己真正愛的人,必定希望對方是出自內心的喜歡自己,絕不希望摻雜任何其他因素。”


    由此看來,子非跟徐阿尼的想法如出一轍。


    其實這並不是子非與徐阿尼的相同之處。


    這是真正愛一個人的時候那些癡情人共有的想法。


    “師父,這些不能影響我對你的敬佩和崇拜之情。你依然是我的師父,我永遠是你的徒弟。”子非誠懇地說道。


    姥爹長歎一聲,說道:“要是我對小米沒有任何情愫,那就好了。”


    子非搖頭道:“師父,你這麽說就錯了。如果你對她沒有任何情愫,她會悲傷難過的。哪怕她因此退而求其次選擇我,我也會為她而難過,我也會期待你對她好,讓她高興,讓她開心。”


    “如果這次非得移花接木,小米還是會傷心的。”


    子非道:“師父切莫因為眼前的事情而這麽想。就算你和小米可望不可即,就算這會讓小米傷心,那也比你不給她任何情愫要好。如果無法跟心愛的人在一起,那隻是心傷而已。如果心愛的人不喜歡你,那會讓人心死。心傷心死,師父你說哪個好一點?”


    姥爹扯出一絲笑意,說道:“子非啊,你比我看得透。”


    “師父,我看得透,一是因為我活了這麽多年,見了這麽多事;二是因為小米沒有選擇我。我在局外,所以看得清楚看得透。如果我身陷其中,恐怕也看不清楚看不透。”


    姥爹點頭。


    子非將煤油燈的燈芯撥了撥,屋裏亮了一些,似乎空間也開闊了一些。


    “除了移花接木,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姥爹看著那燈芯上的火焰問道。


    “就我所知,沒有其他辦法。”


    “非得娶花姐不成?”姥爹問道。


    “移花接木,即是用花姐命接趙閑雲之木命。如此,花賴以開,木賴以活。不娶她如何接命?非娶她不可。”


    “可是趙閑雲還沒有……如果我現在娶她的話,那就是小房了。不但不知小米怎麽想,估計花姐她也不會答應吧?”


    “不能當小房。既然是移花接木,就要按照移花接木的規矩。如果是當小房,那就不是移花接木了,木還在,花未接,那就沒有作用了。接就要接替師母的位置。”


    “那趙閑雲怎麽辦?”


    子非道:“必須在師母活著的時候進行,不然師母成了枯木,花縱然接上,也為時已晚。花也會枯死。我們隻能勸說師母接受。”


    “倘若花姐替代了趙閑雲的位置,那趙閑雲在這個家裏算什麽?”


    “師母隻能離開這裏,對外宣稱她已經病故。”


    姥爹仰起頭閉上了眼睛。


    “我知道你很為難……我會幫你照顧好師母的。”子非也不忍心地說道。


    姥爹抬起手朝子非擺了擺,說道:“不必多說了。我再想想。”


    “我看師母麵色極差,今天我們說話的時候她都能睡著,恐怕時間緊迫……”


    姥爹道:“我再想想吧……”


    子非見姥爹不做決定,便說道:“嗯,師父再考慮幾日。今晚就早點睡吧,明天還要對付弱郎大王呢。”


    姥爹勉強提了提精神,說道:“對了。說到明天對付弱郎大王的事情,我想問問你,你覺得赫連天說的那個方法可靠嗎?”


    子非道:“我覺得可以一試吧。師父你當年就是用這種方法將寺廟裏的弱郎引入河中的,說明這種方法可行。這次我們將他引到畫眉村的池塘邊來,隻要能將他弄進池塘裏,應該能將它製服。”


    “那就試試吧。”姥爹說道。


    說完,姥爹從子非的房間出來,子非送姥爹到門口。


    “師父……”子非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姥爹轉身,問道:“怎麽了?有什麽話盡管說。”


    “其實今晚你問我恨不恨你的話,兩千年前的某一個夜晚,你已經問過我一次了。”子非說道。


    “哦?”姥爹驚訝不已。


    “那時候我說我恨你。”


    姥爹愣住了。


    “所以……你臨死之前封存那一世的記憶,我想更多是因為我說的那些話吧。今晚你說要是你對子魚沒有任何情愫就好了,我才猜想你封存記憶就是為了不再掛念子魚,也不讓子魚掛念你。”


    姥爹淡然一笑,說道:“是啊,也許我是這麽想的。”


    “可是這並沒能阻止你們互相牽掛。我上一次見到你,是跟著小米的紙人找過去的。她對你無意識的牽掛都如此強烈,讓我因為說恨你的那些話而羞愧。那一刻,我知道我對小米的牽掛遠遠不及小米對你的牽掛。”子非語氣哽咽起來。


    姥爹走上前,輕輕拍了拍子非的肩膀,說道:“孩子,沒事的,都過去了。”


    子非點點頭,抑製情緒道:“嗯,都已經過去了。可是我今天看到這些人,今晚說起這些話,讓我覺得我其實沒有活多少年,沒有經曆多少代人。那些事情就像是不久前發生的一樣。”


    姥爹笑了笑。


    “師父,今晚的話都是我的真心話。我明白了,醒悟了。我不恨你。這次我是真的想清楚了,我不恨你。”


    姥爹又笑了笑。


    “師父,我……”


    “子非,不要說了。我明白。”姥爹說道。


    兩人在門口外默默站了一會兒。夜空的月亮如同煤油燈一樣照射在他們兩人的身上,地上是他們兩人的影子。影子也是默默的。


    一隻不知名的鳥撲棱撲棱地飛來,落在屋頂的邊緣上。它看了看下麵的兩個人,又撲棱撲棱著飛走了。


    姥爹看著鳥飛走,打破沉默道:“好了,回屋去睡吧。”


    子非回屋,關上了門。


    姥爹深深吸了一口帶著夜晚獨有涼意的空氣,然後緩緩吐出,然後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才走幾步,姥爹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屋簷下的陰影裏走了出來。


    就算不看那個身影,她懷裏白色的一團也太顯眼了。


    “小米?”姥爹對著屋簷下的身影輕聲道。


    小米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白先生在她手裏,如同一團暖手的小炭爐。一黃一藍的眼睛就如小炭爐上裝飾的兩顆寶石。


    “我跟子非剛才說的話,你都聽到了?”姥爹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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