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吼一聲,嘴裏冒出一陣煙霧來,仿佛肚子裏著了火。然後他雙手在身前一捋,將聻絲兒抓住,接著他猛地一旋轉,如同被小孩子抽動的陀螺。


    羅步齋他們三人立即被弱郎大王的旋轉之力帶得飛了起來,摔落在他的腳邊。這一摔的力量不弱於李曉成被掌擊的力量。羅步齋他們幾人也口鼻流血,鐵小姐和她的婢女昏厥過去,羅步齋沒有昏厥,但腦袋裏嗡嗡作響,仿佛被敲過的鑼還在發出餘下的顫音,又仿佛無數隻蒼蠅在耳邊飛來繞去。


    躺在地上的羅步齋看到一道白光從眼前閃過。他以為自己被摔得頭暈眼花了。可接著那道白光又閃了回去。羅步齋這才看清那是白先生。


    白先生嘴裏叼著他們幾人放開的聻絲兒。聻絲兒被血染紅,如同紅色的繡花線。要不是被血侵染,羅步齋也看不到白先生在幹什麽。


    羅步齋心中歎道,我們幾個人都抵抗不住弱郎大王的蠻力,你一隻輕得像蝴蝶一樣的貓鬼還能拉住他不成?


    白先生叼著聻絲兒跳躍到小米身邊。


    接著,羅步齋便看清了小米的意圖。


    在弱郎大王冒著煙吼出一聲之後,池塘邊的幾頭牛嚇得繞著牛樁又跑又跳,都欲奮蹄奔跑。但是牛的鼻子上都有牛栓,牛栓又連著繩子,繩子係在牛樁上。牛一用力扯繩,鼻子就被扯痛,隻好繞著牛樁亂跑。


    牛樁上係牛的韁繩是有講究的,不能像平時係繩子那樣直接打活結或者死結。那樣的話,牛都能想辦法掙脫繩子,跑到外麵去吃人家菜園裏的菜或者水田裏的稻子。


    有經驗的老人拴牛的時候會打一個活套結,那種活套結不拉則已,越拉越緊,並且取下的時候非常方便。


    打活結容易鬆掉,打死結解開的時候麻煩。所以隻有不懂事的小孩子幫家裏放牛的時候才用這兩種打結的方法。而往往是小孩子看牛的時候,牛不是踩踏了別人家的菜園,就是吃了別人水田裏的秧苗。


    我小時候幫外公看牛的時候就是這樣。爸爸常常責備我說:“托付你看牛就是托付黃鼠狼看雞。事情是做了,但還要賠。”爸爸沒少按照水田的產量給人家賠穀子。


    後來我學會了外公拴牛的方法,但是那時候我馬上讀高中了,沒有什麽時間幫外公看牛了。


    小米先將白先生叼來的聻絲兒係在拴牛的繩子上,然後將繩子往活套結裏一推,活套結的圈兒就大了一些。


    繩子往外拉,活套結就越緊;繩子往裏推,活套結就鬆一些。牛雖然有力,但是不明白“退後一步是向前”的道理,所以很難化解活套結,很難逃出被人控製的命運。


    活套結的圈兒大一些了,就容易從牛樁上取下來。


    小米將繩子取下,然後放任幾條壯實如山的牛狂奔。這是她第二次利用牛的力量來跟弱郎大王鬥。


    或許是由於這個原因,姥爹後來變得特別喜歡牛這種動物。他學會了看牛蹄和牛口來判斷牛的性格和力氣。後來外公又從姥爹那裏學到了辨別好牛壞牛的方法。外公一生養過七八條牛,條條非常聽話,力氣充足。


    牛早已被弱郎大王的吼叫聲嚇得不行,見小米放開了繩子,立即撒腿狂奔。可是沒跑出多遠,繩子就被聻絲兒拽住了,而聻絲兒又纏在弱郎大王的身上。


    牛被人控製得服服帖帖,就是因為牛的鼻子軟弱怕疼。


    所以當牛被聻絲兒拽住的時候,它們立即感覺到了鼻子上的疼痛。可是它們的蹄子已經放開來,不會輕易停下。於是,它們開始繞著弱郎大王奔跑。


    聻絲兒又纏在了弱郎大王的身上。


    弱郎大王力氣再大,也無法將幾條壯碩的牛摔倒。


    牛繞著弱郎大王轉了幾圈之後,小米急忙再次抽出新的聻絲兒來,跟著牛一起奔跑,將更多的聻絲兒纏繞在弱郎大王的身上。


    牛跑了十多圈之後,聻絲兒就不夠了。不過此時弱郎大王的手腳已經被纏得不太靈便了。


    於是,小米一邊跟著牛奔跑,一邊將牛的鼻栓解開,讓牛跑掉。因為再跑下去,繞圈的半徑越來越小,牛就會踩到躺在地上的羅步齋他們了。


    解開牛的鼻栓也很簡單。牛的鼻栓由一根橫穿牛鼻的木棍和兩根小木楔組成。隻要將其中一個小木楔敲掉,就能將牛的鼻栓抽出來。而要拿掉小木楔並不難,隻須用一塊石頭敲擊一下即可。


    小米以前跟姥爹在畫眉村的農田邊上看農人驅牛犁地的時候感歎道:“牛是多麽可憐可悲的動物啊,它忍受不了鼻子上的一點疼痛,就將它的一生賦予了他人。其實拴住它鼻子的鼻栓隻要敲一下就會脫落,可是它天天麵對這麽輕易就能取下的‘枷鎖’卻無能為力!還有什麽比它更可憐可悲的生靈?”


    姥爹道:“人哪。”


    “人?”


    “是啊。看看天下,人之熙熙,皆為利來;人之攘攘,皆為利往。人是最自由的,卻又最不自由。蟲鳥禽獸其實是自由的,隻要它們不落在人的手裏。”


    小米敲開了牛的鼻栓,看著牛狂奔而去。雖然她知道最終牛的主人還是會把它們找回來,但是那一刻她體會到了解脫的快樂。


    然後,她繼續繞著弱郎大王跑,一圈又一圈。


    弱郎大王意識到自己即將被小米困住,於是又像被抽動的陀螺一般旋轉起來。他想將小米拽倒。


    小米鬆開了手,但是沒有讓蠶繭一樣的聻絲兒脫手。


    於是,弱郎大王就如紡織機上的線筒一般將自己纏上了更多的聻絲兒。很快他就把自己纏成了一個蠶繭。


    小米想要纏住他就更加容易了。


    等到姥爹和赫連天來到池塘邊的時候,他們就看到了那樣一幅詭異的場景。


    姥爹見聻絲兒纏得差不多了,正要掙脫赫連天往小米的方向跑去,卻聽得小米大喊一聲:“水客!水猴!該你們了!”


    姥爹後來得知,小米曾向水客和水猴許諾,隻要他們救過一次馬秀才,就還給他們自由。


    一陣水聲響起。


    水裏冒出兩個頭來,一個是女人頭,一個是猴子頭。


    水客和水猴抓住了弱郎大王的腳,將弱郎大王拖入水中。


    沒想到原本打算好幾個人一起努力做到的事情被小米一個人完成了。


    姥爹感動得熱淚盈眶。他知道小米這麽做都是為了他,即使這樣非常危險,她也在所不惜。


    小米看著在水裏撲騰的弱郎大王,終於籲了一口氣,露出燦爛的笑容來,似乎那笑容能將這茫茫大霧蒸融。


    可是小米的笑容很快就凝固了。


    弱郎大王在水中一甩手,將聻絲兒甩到了小米腳下。聻絲兒纏在了小米的腳上。弱郎大王猛地一拉,小米頓時失去平衡,栽入水中!


    小米落入水中之後,弱郎大王迅速用他身上的聻絲兒纏繞住小米,使得小米在水中無法遊動。雖然水客和水猴努力營救小米,可是他們兩個被弱郎大王一腳就踢出兩三米遠。


    姥爹立即躍入水中,可是也被弱郎大王一腳踢開。


    白先生在岸邊急得喵喵叫,它見姥爹被弱郎大王踢開,於是跟著一躍而下。


    弱郎大王雙手死死掐住小米,又一腳將白先生像絨線團一樣踢開。它常年蹦跳著行走,其腿部彈踢能力可想而知。


    白先生的運氣非常不好,它被弱郎大王踢得從水裏飛起,落在了岸邊的一塊石頭上。那塊石頭像一個石墩,上頭平整。一些在這個池塘洗衣服的婦女喜歡將衣服放在這塊石頭上,然後用衣槌捶打。


    所以這塊石頭是非常堅硬的。


    白先生的腦袋磕在了上麵,赫連天都聽到了噗的一聲。白先生打了一個滾,伏在石頭邊上一動不動了。


    後來白先生再醒來之後,它已經將所有人忘記,看見人抬腳就嚇得慌不擇路地逃跑。它的腦袋上留下了一塊疤痕,疤痕處沒有毛。姥爹想將它接到馬家老宅裏去,可是它不去,卻又常常在馬家老宅附近轉悠,像是要尋找什麽人。姥爹知道它在尋找小米,可是那時候小米已經不在馬家老宅了。


    姥爹被弱郎大王踢到之後感覺要將肚子裏的腸子都吐出來。他依然強忍疼痛,劃動雙臂朝小米遊去。


    小米被她自己放出來的聻絲兒纏住,又被弱郎大王死死往水下摁。她努力撲騰,可是水一口接一口地嗆進了她的嘴裏。


    岸上躺著的羅步齋忍不住喊了起來:“小米!小米!”可是他的聲音喊不大。


    在姥爹即將碰觸到小米的時候,弱郎大王突然雙腿一蹬。他是頭朝下腳朝上蹬動的。他帶著小米朝水下遊去。


    姥爹一手抓去,卻抓了一個空。


    姥爹急忙也往下潛,緊追弱郎大王。


    此時小米的動作已經緩慢了下來。她已經不行了。


    “不要!”姥爹忍不住在水下張開嘴喊道,可是水立即湧進了他的嘴裏,將他的聲音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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