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土地公公都這麽說了,姥爹便不好再多追問。


    姥爹看了看土地廟裏的一物一什,問道:“你作為土地爺,一天到晚都需要幹些什麽呢?”


    土地公公說道:“其實也沒做什麽,說起來跟你差不多。”


    姥爹驚訝道:“跟我差不多?”


    “是啊。有時候別人家的小孩丟了魂,你不是叫他們來找我嗎?有時候有人丟了東西,你不也是叫他們來找我嗎?哈哈哈,好多事情還是接的你的呢。”土地公公笑道。


    姥爹一想,確實如此。那些家裏有小孩受了驚嚇的,家裏人又不知道孩子在哪裏受了驚嚇的,姥爹便勸他們去找老河邊上的土地爺。有些人出門丟了東西,又不記得是什麽時候丟掉的,姥爹也勸他們去找老河邊上的土地爺。


    孩子受了驚嚇,解決的方法姥爹已經說過許多次。


    有些人丟了東西來找姥爹,姥爹又無法掐算出方位的話,便會叫他們借羅步齋的羊角卦去土地廟求助。用羊角卦在土地廟前麵占卜的話,其占卜方式是不同於一般占卜方式的。羊角卦要三個,祈禱完後對著土地廟撒下。如果三個卦都撲著,凸麵朝上,平麵朝下,那說明土地公公也沒有辦法把東西找回來。如果三個卦有撲著的,有仰著的,那說明東西還在,但暫時無法找到,過段時間可能找到。如果三個卦都仰著,那說明東西還在某個位置,而三個卦的角指著的大概方向,就是東西所在的方位。當然了,三個卦不可能都完全指著一個方向,這樣的話三個方向都可以找一找。


    姥爹抱歉道:“真不好意思。原來我給你帶來過這麽多麻煩!”


    土地公公搖頭道:“不麻煩,不麻煩。我的能力也有限,有些東西我也沒有辦法找到。”


    姥爹問道:“除了這些,你還有什麽事情可做呢?”


    土地公公道:“我還教剛出生不久的小孩子笑。”


    “教小孩子笑?”


    “是啊。小孩子剛出生的話,是不會笑的。他們沒有經曆過任何事情,也就沒有任何喜悅。所以我要去每個新添了人口的人家教出生的孩子笑。”


    “沒想到土地爺還有這個事情要做呢。”姥爹說道。


    土地公公順勢邀請道:“你有興趣嗎?有興趣的話,明天跟我一起去一戶人家看看我是怎麽教孩子笑的。”


    姥爹求之不得,說道:“好啊。當然有興趣。”


    “那明天你吃完早飯來這裏找我。”土地公公說道。


    “嗯。”姥爹點頭。過了一會兒,姥爹又問:“你隻教小孩子笑,不教小孩子哭嗎?”


    土地公公哈哈大笑,說道:“馬秀才也問出這種問題?每一個人都是哭著來到這個世界的,還用得著學嗎?”


    姥爹拍了一下後腦勺,自嘲道:“對哦,我光想著既然教笑那就要教哭了,忘記人一生下來就是哇哇哇地哭的。”


    姥爹又跟土地公公聊了一會兒,然後告辭回家。


    他站在土地廟的門檻內時,外麵的月亮,樹,老河都很大。當跨出土地廟的門檻之後,姥爹發現月亮還是那個月亮,樹還是那棵樹,老河還是那條老河。


    土地公公將姥爹送到老河橋邊上,便沒再送。


    姥爹回到家門口,發現大門沒有栓,但是一把椅子靠在門後。隻要輕輕一推,椅子就會往後退,門就能打開。


    姥爹回到屋裏,發現尚若然已經睡熟了,躺在地鋪上的白先生也睡熟了。姥爹輕手輕腳地躺回床上,和衣而睡。他怕脫衣服的聲音會將白先生驚醒。


    這個夜晚,姥爹一直沒有睡好。每次剛剛入睡,他就聽到小米輕微打呼嚕的聲音。他以為小米來了,便睜開眼睛來看,一看便看到閉著眼睛打呼嚕的白先生。


    在去保定又回畫眉村的路上,姥爹常常跟小米共處一室。小米在白天比較勞累的情況下,晚上偶爾會有輕微的呼嚕聲。那時候姥爹也經常醒來,看到小米蜷縮得像隻小貓一樣,鼻孔裏的氣息吹得發梢一動一動,頗為可愛。


    如今姥爹看到睡在地鋪上的白先生,又不禁想到以前,頓時心中感慨萬千。


    他在心中問道,小米呀小米,你的魂也在白先生的體內睡覺了嗎?是不是發梢還被氣息吹動?就像那時候我看到的樣子?還是你一直沒有睡著,在白先生的體內偷偷看著我?我剛看到白先生的時候先看到了你的樣子,那是我看到了你的魂吧?


    如此想了一番,再看窗外,已經有了一些光亮,都快到黎明了。


    姥爹想著想著,又要入睡。可是剛剛進入淺睡眠,耳邊響起了無數的聲音。聲音全部是小米的聲音,又不全部是小米的聲音。


    有子魚的聲音,有謝小米的聲音。這些聲音混雜在小米的聲音裏。她們的聲音略有不同,但大同小異,一聽就能聽出是她的聲音。


    子魚說著兩千年前的話,溫文爾雅,羞澀含蓄。謝小米說著二十多年前的話,稍有自卑,卻又倔強。小米說著剛來畫眉村時說的那些充滿戾氣的話,也說著後來充滿關切的話。


    但是那些話交織在一起,就聽不清子魚和謝小米還有小米到底說的是什麽了。


    還有一個相對陌生的小女孩的影像在姥爹的腦海裏浮現。姥爹知道,那是謝小米第一次轉世之後的樣子。姥爹沒有見過,但以前經常想象她到底是什麽樣子。他按照自己的想象描繪出了她的樣子。


    那個陌生的小女孩不說話,低著頭,似乎很委屈。她的身上還是濕噠噠的,頭發和衣服都緊貼著身子。


    緊接著,子魚和謝小米還有小米的身上居然也濕透了,也噠噠地往下滴水。


    姥爹心中酸楚。


    想著想著,姥爹忍不住流下了眼淚,嘴裏連連歎息。


    尚若然聽到姥爹連連歎息,於是醒來。她輕輕推醒姥爹,問道:“你怎麽在夢裏哭了?”


    姥爹感覺到枕頭濕了一塊,勉強笑道:“你別吵我,讓我多睡一會兒吧。”


    第二天,餘遊洋看到白先生的時候驚喜得叫了起來。


    她像是第一個知道白先生回來了的人一樣大喊大叫道:“它回來了!她回來了!”


    她的叫喊聲又將剛剛入眠的姥爹吵醒。


    餘遊洋不顧一切地衝到姥爹床邊,拚命搖晃姥爹,喊道:“馬秀才!它回來啦!”


    姥爹努力睜開眼睛,窗外的陽光讓他覺得有點花眼。昨晚幾乎沒有睡覺,眼睛有點怕光。姥爹點頭道:“我知道,我知道,昨晚我把它抱進來的。多虧了習鵲和……多虧了習鵲唱了三夜的歌。”


    餘遊洋驚訝道:“你抱進來的?我還以為你不知道呢。”


    姥爹眯著眼睛去看白先生睡覺的地方,白先生已經不在那裏了。姥爹問道:“它去哪裏了?”姥爹有點擔心它又跑掉。


    餘遊洋看穿了姥爹的心思,說道:“你別擔心啦。它不會再跑掉了,現在正在堂屋的門檻上曬太陽呢。”


    姥爹放下心來。能在家裏的門檻上曬太陽,說明它已經願意留在這裏了。


    餘遊洋臉上的驚喜之色還沒有消去,她喜滋滋地對姥爹說:“這個好消息我得告訴羅步齋去!”


    姥爹點頭道:“是的,應該告訴他。他雖然還在昏迷中,但是家裏發生的事情他都能聽到,都知道。這件事告訴他,讓他高興一點。”


    “嗯,嗯。”餘遊洋如小雞啄米一般點頭。


    餘遊洋去了她自己的房間以後,姥爹便起來穿衣。


    這時,尚若然走進房間來,說道:“你昨晚一直沒睡,今天就晚點起床嘛。”


    姥爹一邊穿衣一邊說道:“不行啊,我今天有點事,要出去赴約。”


    姥爹自然還記得昨晚跟土地公公說的話。他要去見土地公公,看看他是怎麽教未涉人世的小孩子笑的。


    “早飯做好了嗎?”姥爹問道。


    尚若然說道:“馬上好了。”


    “我先吃了先出去,你們一起吃吧。”


    尚若然點點頭。


    走進堂屋,姥爹果然看見白先生懶洋洋地躺在那高高的門檻上,肚子一起一伏。竹溜子不知什麽時候出來了,在門檻下麵跑來跑去,興奮的程度不亞於餘遊洋。


    姥爹忍不住心想,要是自己能成為一隻老鼠就好了。老鼠常常和貓打交道,應該能懂一些貓的語言。


    尚若然見姥爹站在堂屋裏不動,便說道:“你不是還要去赴約嗎?快先去吃早飯吧。它既然回來了,以後看它的機會多得是。”


    姥爹舒心地笑了,然後點頭。


    吃完早飯,姥爹便去老河邊的土地廟。


    這還是大清早,外麵的農田裏就已經有人了,有的挖溝,有的放水,有的就是看看。他們見了姥爹紛紛打招呼。姥爹一一回應他們。


    姥爹走到老河那裏的時候拐了一個彎,然後走到了土地廟前麵。


    旁邊有個正在用鋤頭修整田埂的老農。那人見姥爹站在土地廟前麵,打趣道:“馬秀才,你也有要求土地爺的事情嗎?”


    姥爹笑道:“是啊。”


    那人哈哈大笑,以為姥爹跟他開玩笑。因為姥爹手裏沒有拿米拿香。來求土地爺的人不會兩手空空來這裏。


    姥爹看著矮小的土地廟。廟頂上的瓦縫裏長了草,廟門口的石階上長了青苔,門兩邊的對聯褪了色,廟牆壁的石灰剝落了好幾塊。昨晚看不這麽清楚,覺得這土地廟還勉強可以,現在看起來略顯寒酸。


    土地廟裏土地公公木偶像的做工都不怎麽精細,眼睛愣愣的,手裏持著的木牌已經開裂,頭頂上還有結了一個蜘蛛網,一隻身小足長的蜘蛛靜靜地呆在那裏,等著獵物送上門來。


    一瞬間,姥爹不由自主地懷疑昨晚發生的一切是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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